致阿富汗詩輯：讓我們在這恐怖的日子裡一起失眠
詩歌 | by 璇筠、呂永佳、熒惑、鄭點 | 2021-08-20
〈在棗樹旁邊〉
◎璇筠
他們在討論
他們一再沉默
他們討論他人的死亡
他們也討論
除非他們死亡否則自己就要死亡
他們決定處決
誰決定他們是他們
我們是我們
處決要盡早執行
在黎明與十夜來到之前
他們強姦母親
他們處決父親
手中持槍
他們和他們分離
我們和我們統一
就在河邊
就在名字旁邊
他們是犧牲品
他們是複製品
他們是奴隸
他們在籠子裏
緊挨著欄柵
渴望自由
即使這個詞從來沒有出現在字典裏
他們害怕傾聽
他們害怕說話
他們害怕記憶
即使有生之日珍重的
還來不及記認
幸福是鎮壓
幸福是搶劫
幸福是強姦
向南是死路一條
向北-全部是畏懼
他們全身是血
他們一言不發
他們是中立的
我們是中立的
反映同樣的面
他們跪地
他們處決
他們沒有面容
我們是母親也是兒子
是我們延綿的山脈
親吻書經
月亮破裂了
法律還未寫成
他們沒有再流淚
只能靜靜地死去
在這之前
變得潔淨
在棗樹旁邊
2021年8月19日
〈她們的眼睛，注視和被注視〉
◎呂永佳
她得到了奧運獎牌
有歡呼聲、有淚水
這一秒口罩無法遮蔽
容易動容的世界
她成功考進大學
她被關進監獄
她回家
她要逃離
她在哪裏？
僅僅被安置在一個空間
幸運、或者不幸
我們無法選擇種族
或許是巴黎塔旁
或許是在京都裏
一個百年如一的櫻花之池
或許是在一名婦女被槍決的空地旁
也可以是出生之地
有人為一套美式肥皂劇而流淚
有人在大型運輸機裏
緊緊抱着自己
有人擔心今晚的晚餐
有人要找性伴填滿自己
有人只是求生
即使如此
我們無語
無法說些甚麼
僅僅像初生嬰兒
誤會了這個世界將會
很關心她
誤會了她的身體
屬於她自己
而且
這場美麗的誤會
並沒有要完的意思
〈喀布爾〉
◎熒惑
花火降下，清真寺內的手腳點算好
編了號碼準備逐條運走
一輛沒有車牌的小貨車泊在路邊
有人出來，進便利店買菸
我們仍然為一個國家的命運爭論不休
因為瓜果失收，國界變得游移不定
另外有人不斷回望水車的方位
另外有人把綠色的布捲上孩子的身體
海水漸漸退了，把船擱下的人
仰看星星。我們仍然有哭泣的理由
用這些理由換取食物和道路
另一些人選擇不換
花火降下，在重力中變化著形態
有時比我們更加像人，向時空打暗號
喚拜塔下一隻吠向黃昏的狗
飛到廣場上啜水的鳥寶藍色的眼珠
我們徬徨地竄入床鋪
把被單蓋到眼眉左右的高度
其時五官在星星的位置俯瞰地球
20-10-2017
〈貓〉
◎熒惑
我又想起那隻貓
在那些荒謬絕倫的悲劇發生之時
在他人流離失所或死去之時
命令一隻貓張開嘴
近乎殘虐般逼迫牠不斷張開嘴
這是人們唯一能做的事
那隻貓至今已被施暴幾百億次了
依然不哼一聲
16-8-2021
〈恐怖〉
◎熒惑
從飛機上墜落恐怖嗎
隨槍聲翻過圍牆恐怖嗎
把一盞白花插在胸口恐怖嗎
讀書和識字恐怖嗎
解下黑色的布卡恐怖嗎
讓一盞白花染成血色恐怖嗎
巨大的死亡數字恐怖嗎
為未知數目的死者落淚恐怖嗎
靜靜看著一盞白花直至枯萎恐怖嗎
遍地數不完的落瓣恐怖嗎
屋頂上等待腐化的手腳恐怖嗎
在如此崩壞的世界裡保持呼吸恐怖嗎
若去贈送這人間一小束白花
讓我們在這恐怖的日子裡一起失眠
一起哭著唱悼歌，這樣可以嗎
18-8-2021
學生告訴我他在看了阿富汗人從逃亡的軍機外墜下的新聞後，難過得一夜無眠。我本來不敢寫，但是「恐怖」這兩個字一再湧現心頭，我想用文字去抵抗。
〈尋找穆罕默德〉
◎鄭點
在阿富汗的童年
鬥風箏是一門家藝
男孩們比誰家風箏飛得快
女孩們留在家裡
縫縫補補著一塊藍布
蓋過頭顱——
從出生到死
只留一對眼睛去認識世界
你彎腰撿起
早晨家裡香香的烤饢餅
穿過burka它就和天空一樣藍——
風刮開了罩袍
直到第一次她抓起了風箏線
拖著一隊
共和國的兵馬
在離開家鄉的飛機上墜落：
去遠方
跌落空中時你才真正長大
和這個世界上的其他雛鷹一樣
親吻大地
親吻石油和母親河
在地球的某一個角落
有的人在看藍天白雲
寫一些清風和煦
而你不得不躲過一些炸彈
陪一隻佛腳一起
坍塌
等待
離別
老去
然後步履不停
像穆罕默德一樣
尋找著心中的穆罕默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