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正式開始訪問前,呂嘉俊首先慨歎:「開書店時訪問邀約接踵而至;出了兩本書沒有人找過我做訪問,你是第一個。」他搖了搖頭,「沒人對一個出書的作者有興趣。」從經營「字字研究社」做出版,到擴展成一間書店,呂嘉俊當然知道出書之難。
兩個祝願
今年七月,呂嘉俊一口氣出了兩本書:《味緣香港》是呂嘉俊在CUP媒體的專欄結集,是他過去幾年寫的飲食文章﹐偏重對香港飲食的思考、尋源,例如炸子雞的做法、西米蓮蓉焗布丁的來源、沙嗲牛肉麵的來源等;《好好吃飯》文體偏向散文,牽涉更多個人經歷再結合飲食文化,其中一篇〈重新愛上士多啤梨雪糕〉從他小時候吃士多啤梨味雪糕覺得像喝咳藥水說起,但今天已經是「士多啤梨雪糕有士多啤梨味」,終止了幾代人的惡夢。
《味緣香港》故名思義取自諧音「未完香港」,呂嘉俊說是他和編輯的祝願,「一方面是不想香港完,另一方面也想講關於飲食的緣份。」而《好好吃飯》就是更簡單、直接的祝願:「想好好、開心地生活在香港,首先可能就是能夠好好吃飯、輕鬆地吃一餐飯。」
在洪水到來之前
兩本書的文章成於這兩三年,記錄了呂嘉俊的一些真實情緒,「過去這三年自己處在一個很Struggle的階段,比較負面,總覺得香港有很多東西正在消失,好想快點記下,有種不寫不行的逼切性。我很怕香港人將歷史淹沒。」至少在飲食文化上,他想盡自己的力量築起一道堤壩。現在提到港產蝦醬,大家都率先想到大澳,呂嘉俊就寫〈請還馬灣蝦膏一個名份〉。馬灣近汲水門,又稱「急水門」,由於水流湍急,那裡所生產的銀蝦比較乾淨,馬灣人自古擅長做蝦膏,後來再傳去大澳;而馬灣則在規劃發展之下丟失了以往的傳統。
直至書本出版,呂嘉俊覺得洪水大概沒有他想的那麼兇猛。在〈救救牛油皮蛋撻〉裡,他先把那些以酥皮層數作招徠的店家揶揄一番,「一百九十五摺的酥皮蛋撻,聽起來很厲害,卻不是令其好吃的金科玉律」,再感歎「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牛油皮蛋撻便被人冷落了」。後來不少朋友看到他的書,都電郵呂嘉俊說他們喜歡牛油皮蛋撻,「原來我杞人憂天了,牛油皮的粉絲是超級多!或者說商家有商家找噱頭宣傳,而香港人用自己雙腳投了票。」他說,「情況好像未至於太悲觀,還可以再走下去。」
呂嘉俊希望他的文章能做到四個方向:一,想告訴讀者你究竟吃了甚麼;二,食物的來源;三,誰創造這道菜式;四,食物的生產過程。「我不想只停留在好不好吃的層面,我想透過食物、餐廳、人擴大到更大的課題,想大家透過飲食思考更深入的東西。」呂嘉俊說。
玲瓏剔透的飲食文章
在一個講座上,曾有讀者問過呂嘉俊一個問題:「作為一個寫作人,你如何定義自己的位置和發展?」讀者覺得蔡瀾、梁文道等擅長寫飲食文章的人都有自己的風格,呂嘉俊似乎還未有既定風格。呂嘉俊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我甚至不覺得自己是一個作家,我比較像一個傳媒人。」飲食記者出身的他,常下意識地尋找社會缺乏的、需要的,特別是飲食資訊,「我寫的文章某程度是想填補社會的某些空缺。」
一杯咖啡下肚,除了說歷史、材料、味道,還有更難以言傳的「感覺」,作為一個寫作人,這是呂嘉俊最想觸到的軟處。「我最想寫得『玲瓏剔透』,讀者就會有更大共鳴,因飲食是很抽象的事。」有段日子,呂嘉俊常到深水埗做訪問,累了便遛進咖啡店歇息,每天相同時間,有一位衣著破落的拾荒婆婆亦到咖啡店「點一杯咖啡(有時是奶茶)加一件蛋撻」,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嚐,「婆婆幾乎無視外在世界,面前就只有咖啡和蛋撻的甜香,她大概忘了日月,專心享受安逸的一刻。」她就像砂糖,溶於咖啡之中,這種感覺呂嘉俊很明白,「有時送完貨到書店,很累,我會買一杯鮮榨橙汁喝,說不出的好喝與舒暢。」他說,「我很想透過文字去描述這些感受,希望讀者可以感受到。」
「我覺得好的飲食書要由情感出發,所謂情感不是濫情,吃東西一定會牽動到情感,有喜怒哀樂。」呂嘉俊理想中的飲食文章就是像文學作品一樣,「心要熱,手要冷。我寫出來是理性的、分析的,但裡面包括了我的情感、我對香港食物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