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三首：〈回家〉、〈生老病死〉、〈太平〉

〈回家〉

◎徐竟勛

也許一早已經有人習慣

時候到了

便會有熱湯盈盈遞上

擁抱由大至細，親吻由左至右

節氣不停移動

直至迷失的門匙

推開喧囂，是甚麼東西

驚動了鄰人？

或者時間太耀眼，而家

一早已經隨風

在城中矗立的新樓盤

點起漁火

晃動的影子

述說著種種莫名的便利

讓虛假陳述

忽然成為家的所在

所以你和我的家有甚麼不同？

也許我的字跡潦草

在鬼域的行間裏

看不出生死的命題

或者家充其量能指

在無盡的修辭中

只餘下蒼涼與苦恨

在交集之際

有人漂泊跨越

有人成家立室

有人離家

亦總會有人回家

於是就在一個近乎淒美的晚上

你決定越過

一層一層的家

核心的或非核心的家

美麗的或非美麗的家

擴展的或非擴展的家

如同你危坐在家的陽台

已經逸失的日常

然後就是聚攏的人們

許多離開家的人們

或者離開許多家的人們

又會再次回家

打開一直閃爍的燈

日復一日

慶祝循環

循環慶祝

〈生老病死〉

◎王培智

我們依照次序死去活來

一聲嗚呼，一聲啼哭

一陣沉默

出世紙到死亡證

只有四步

從這間房，到那間

沿途的走廊

有人靠著牆壁捲縮

屍臭仍在鼻腔迴蕩

有人貼著玻璃，面容扭曲

鼻尖指認新生

名字、世界、原罪

陌生又熟悉的詞彙

依照次序，自我介紹

泛黃的床單，還未

走出剛才的哀悼

〈太平〉

——聞旺角一大廈升降機與樓梯間字跡遭油漆遮蓋

◎寧霧

「某處有幸福快樂的城市，但它們對我毫無用處。

我看著生與死的奧秘就像看著空酒杯的底部。」

——切斯瓦夫·米沃什

地鐵車廂裡，走進一對母女（父親

哪裡去了？）他們用手語交談

提着行李箱，準備北上

以隨身攜帶的沉默

向遠方的風景

交換他們的沉默

轉車大堂裡，扶手電梯不斷往上

趁步伐停歇，妻子把臉靠在

丈夫滲汗的背上，像港口牽緊了船

樓市不再漲了。兩雙人字拖依舊如船槳

向他們將買的房子寸進

（也許是時候生一個孩子）

走進樓下快餐店，孩子

在做習題的間隙裡擠出煉奶

咬一口金黃的西多

想說些甚麼——

欲張口而出的話

卻被母親嚴厲的眼神擊落

孩子長大學會計較得失，像計算

三角形的面積。下午茶有長長的人龍

這穿花襯衫的男人排隊點餐

帽子像開方蓋住男人的禿頂

掀開原是光溜溜的

髮絲都給歲月除盡了

那男人叼著牙籤（也許有過

一個家庭）緊盯熒幕裡跑馬

勝負與投注（三十年按揭，腰斬掉

等腰的愛情）他腋下夾一卷報紙

法庭的判決被風抖落，吹出

過氣女星懷孕的消息

在這樣一座幸福的城市

白色油漆抹掉了樓梯間裡

不幸的痕跡

抹掉了

我們潦草的過去

和他端正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