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入侵烏克蘭第三年詩輯】擋住寒風與子彈，遠處同胞的叫聲

〈我支持烏克蘭〉

◎鴻鴻

我正對著電腦

和伙伴線上討論

如何在舞台上呈現戰爭

兒子跑來

把插在筆筒的烏克蘭小國旗

拔起來揮舞

我一面開會

隨手幫他拍了張照片

國旗拿反了

旗子上「我支持烏克蘭」的字也反了

我把照片左右翻轉

貼上臉書

字變正了

卻發現背景書架上的書

都反了

成了一個顛倒世界

有人在國父遺像前背三民主義

有人在談出賣朋友的交易

有人想要讓全島斷水斷電

有人想要摔下騎在肩上的惡靈

在這個顛倒世界裡

我不知道為什麼兒子

會忽然拔出這面小旗子

也不知道為什麼

要貼出「我支持烏克蘭」

必須和世界逆反

翻轉一張照片容易

要怎麼翻轉世界呢

晚上去聽立陶宛來的四重奏

安可曲演奏了烏克蘭作曲家Skoryk的〈旋律〉

旋律像一條小河

縫合了這一岸和那一岸

撫平了正與反

自耳朵流進

從雙眼流出

我明白了

這是愛的一邊

也是對的一邊

不必管利或害

不必算賠或賺

我支持烏克蘭

〈至暗時刻〉——寫於烏克蘭衛國戰爭第三年開始之際

◎廖偉棠

入睡前女兒突然問我

烏克蘭和俄羅斯還在打嗎？

是的，他們還在戰鬥

晚上他們也戰鬥嗎？

是的，晚上也打

烏克蘭的孩子會被打死嗎？

⋯⋯不會，他們躲起來了

有烏克蘭人是幫俄羅斯的嗎？

有的，他們是壞人

那也有俄羅斯人幫烏克蘭人嗎？

也有，但他們很少

我可以想像

被良心折磨的俄羅斯人

我可以想像捐錢給烏克蘭的

美國人、韓國人、台灣人

但我很難想像嘲笑烏克蘭人的

香港人

我很難想像第三年春天即將來臨

布查的倖存者能否

在染血的土壤上播種

圖瓦的退伍軍人能否

再唱響呼麥

用帶血的嘴

在我這樣走神的時候

女兒已經睡著

這時基輔的老人

已經在準備晚餐

或者測試防空警報器

給逃亡到波蘭的女兒致電

告訴她森林將吞噬狼群

就像我剛剛合上的

那本睡前童話所講

森林依舊黑暗，狼眼

閃爍不安

我準備好了麵包和酒

向夢中的激流致以閃電

2025.2.24

〈戰爭〉——記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三年

◎言水

「拿上這些向日葵種子，把它們裝在口袋裏。這樣向日葵就會在你們死掉的地方生長。」

——一烏克蘭婦女叮囑侵烏俄軍士兵

那是付出生命的一場

是圓珠筆下墨水沾污食指的一場

是血流滿乾旱的土地

而向日葵將被滋養出橘黃

的一場。上一次土地被濕潤的時候

已經是淚水，或是母親的雨

或是初生兒還未學懂感傷

便已失去的性命。或是坦克

輾過被雪覆蓋的他們

的茅屋。下一次敵軍來襲的時候

隔壁的老婦人把狗趕回門後，把門關上

擋住寒風與子彈，遠處同胞的叫聲

他們為她擋住。換來安寧，卻無法定格

的一場。院子的向日葵仍在生長

更遠的人們仍在死去

公雞仍在日出後朝太陽啼叫

然後被射死。那是天性，動物的天性——

歌頌到來的生機

（不包括扣扳機的食指）

於是我好奇，在我們生活的世界

在更多的協議被墨水劃上後撕破前

夜晚會不會生長，茅草會不會融化

食指會不會抽筋，花會不會夭折

狗會不會投降，槍會不會哭

我們會不會是演員？在導演沒喊卡以前

還是要付出生命，傾力演好

這災難的一場

2025.2.25 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