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裏越愛,跑得越快,只消風吹草動,不必等到大難臨頭。我是說你嗎?我不是說你。我的前男友就是這樣的人,怪自己沒眼光,遇人不淑。是你主動離開,沒有人用刀架著你的脖子。分了手又說掛念,你為甚麼這麼下賤?我的事不用你干涉,你現在又不是我的誰人。
信任開始的時候,欺騙就來了。留下的是鈍傷,血要開始流的時候,誰也沒法制止。我負責在潮汐中收拾殘肢,它在向我道謝,容它不必成為完整的孤魂。
是你害的,我的思緒患有強烈的風濕症,將我從最弱的點開始風化。有人說雕塑就是把不要的部分除去,我看看自己,已找不到甚麼完整的部分值得保留。我本來是很好的,都給不值得的人糟蹋了。我痛苦的時候你在哪裏?你在過你的新生活。說到底,你愛的只有你自己。
你說你也不想。現在回想,當時聽你說也嫌費事。一件事若重要,為了它,甚麼事都可以放棄,而你放棄了的是我。以前陳老師說,讀歷史只看結果,不論主張、不談口號。現在我知道看一個人亦然。你只是在選擇自己的路。世界上沒甚麼處境會讓人順心如意,你愛一個人,就要留在她身邊,為她奮鬥。
自此,我對人完全絕望。但我仍要生存,每天搭小輪過海上班,心裏面受了傷沒有工傷病假。於是我拿沙紙把面目研磨一下,只要面目模糊,一個人便可以在這可憎的世界繼續工作與生活。原諒我說得這麼玄,不能具體、不能舉例。不要戴鴨舌帽,不要穿一身黑。每次外出,就如尋找那龐大的永恆的漏洞。
天下烏鴉密鋪成天空,到哪裏都是一樣。我從地上摸到一塊石頭,隨意一扔,打下了一隻。我看著牠的不幸,心想為何你會活得比我好。我不打算擊落第二隻,因為擊落多少,結論都是相同的。你看我好,我看你好。你說自己不幸,他必定會說自己比你更不幸。我要去保存這無可解救的困局,與牠對面,互相看對方化為白骨,卻從不認識。
大樹只落剩幾片葉,在懷念自己。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冬天,樹表的活物,有腳的早已逃離。沒法逃離的包括樹本身。如果樹也有腳,它將會是去是留?
曾經繁忙的馬路像城市的蛛網,空的已無計可施。良久我才發現,這是一個無蛛的網,風化得像飄揚的旗,而我也粘在蛛網上。幾年來,我已習慣了獨處、失去了笑的理由,等待著風把我吹成旗幟上恐怖的標記。我的脈搏透過蛛絲,與其他的軀殼連結在一起,彷彿他們都活著,跳起骷髏的舞。但我沒有如你們的願在懺悔。我對這世界沒有意見,他們不許。他們在不斷敲打,要我表態。我供上自己的名字叫精衛。
紅綠燈在空轉。燈柱就如絞刑架,能吊的人都吊盡了。那些看不見瞳的鏡頭仍在,我想,它們會流淚嗎?當它們迴轉到看見對方時,會怎樣理解自己?在這無人的地方,人是否都在房間之後?我很本能的拉下帽子,但我沒有。我束髮、淡粧、畫眉、穿紅色高跟鞋,混跡在虛空中。紅燈過馬路是違規,綠燈不過馬路是可疑。所以我待綠燈才過馬路,儘管一千一百平方公里內都沒有一輛會移動的汽車,我的心已是一座廢墟。
綠燈亮起,海面突然密鋪了死魚,海面都變成銀色。一個人看見了就告訴自己,沒事的,這是一區的紅潮。待他走過了萬里的海岸線盡是如此,他才從腐爛的氣味中意識到,這是全球事件,而且在路途上他看不見一個人。世界變成了一朵屍花,他的選擇只有等待死亡,或等待怎樣死亡。
他告訴自己會的。會見到一個同伴、最終會沒有事,這個會是甚麼,他自己也說不清。相信本身比相信甚麼重要。相信的甚麼都會毀滅,但相信一旦毀滅,我相信整個大洋都是浮屍。可以說,整個世界都由虛妄和飢餓支撐,魚會游因為牠相信今次出去找吃而不會被吃,人會因為種種綑綁而忍耐。在這世界,只有無望者能夠免疫。
7-12-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