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違六年,香港詩人黃裕邦出版中譯詩集《微賤》(Besiege Me),詩集其中的原版英詩〈台北101〉贏得澳洲的 Peter Porter Poetry Prize詩歌獎,去年他受邀參與「愛荷華國際寫作計畫」(IWW)。三月九日,黃裕邦攜《微賤》的中譯作家陳柏煜、作家好友馬翊航,到界限書店舉行詩集對談分享會,以五個提問為軸,圍繞《微賤》、《假城鎮》、《地下室錄音》談有關創作及身分的感悟。
《微賤》、《假城鎮》和《地下室錄音》都與建築相關,《微賤》諧音國語的「違建」,封面是建築線條,代表「家」也象徵「歸屬」,黃裕邦很喜歡這設計,形容此設計為「溫暖的告白」;《假城鎮》寫原住民在漢人社會的生活,也寫酷兒生活、旅遊及日常;《地下室錄音》是療傷期間與地下室的音樂朋友合作,把音樂轉譯成文字。
1,詩集的形式及結構
黃裕邦的第二本中譯詩集原擬名「小小的」,因「小小的我」(little life)易生歧義,最終譯作「微賤」以呼應原題"Besiege Me"的圍困之意。他笑言台灣讀者將「微賤」聽作「違建」,反成巧妙雙關。陳柏煜與馬翊航打趣提議黃裕邦錄製粵語有聲詩集,或能令台灣讀者倍感「性感」。《微賤》以無名詩開篇,引讀者踏入微賤世界,最後以〈世上最小的窗〉作結。
馬翊航說早年透過電影與網路影像認識香港,初訪中環時恍若置身虛擬世界,此種日常與非日常的錯位感,恰是《假城鎮》的創作底色。詩作如〈假城鎮〉與〈變裝王〉,皆以性別與身分的糾纏為內核。他憶及2016年(未有婚姻平權)表妹婚禮上瞥見她身上別有彩虹襟章,直言,這種無聲的支持是不需要確認便能感受到的。陳柏煜則分享《地下室錄音》的實驗性——捨棄擬聲詞,以文字重現聲景。〈波爾卡〉描寫時鐘內的報時鳥鳴,自嘲「打破原則」;〈錦瑟〉更以畫作先行,他在場邀請觀眾將文字聯想為聲音,〈錦瑟〉三人組合中的突兀的聲音,也可以是「空氣的聲音」,他樂於探索視覺與聽覺的轉譯可能。
2,不穩是創作的某種能量
黃裕邦於攻讀藝術碩士(MFA)時領悟:創作須直面不安。他坦言,詩人將脆弱赤裸呈現的過程本就艱難,二十出頭時更難駕馭此種「不穩」狀態,可能是年輕時把真實的自己拿出來的過程已是不安,所以很難以進入不穩。馬翊航的不安源於「同志」與「原住民」雙重身分,卻也指出「假城鎮」經驗無所不在——疫情將眾人拋入非日常,台灣萬安演習下的空城、M+美術館漂浮水上的摩天樓裝置,皆成隱喻。他提及早年台灣電影《十二生肖》,當中漢人穿原住民服飾出演,當時還沒有「文化挪用」的概念,當時透露現在才有(後知後覺)的不安。陳柏煜以透明膠片疊印文字與圖像,將錄音化為可觸的視覺詩。他透過實驗性手挑戰創作慣性。
3,處理「不雅」的空間與界限
黃裕邦認為「大雅之堂」如商業活動,即是品牌能里現的東西,自己詩作中露骨的地方便很難在這環境中呈現。問到Safe Zone在哪裏,他未能準確回答,只能說類似的狀態是只存在自己的空間中,不會收到別人的回應,例如他近來很愛滑手機,忽略了外界的聲音,難以回到IWW時的狀態。
陳柏煜則以推薦景點談「雅」,說到推薦朋友之前也會自我審查。他說《假城鎮》能雅俗共賞。他寫了首詩〈蕉葉上的裂縫〉,以「植物生活」含意一旦人思考生活的狀態便出現裂縫,這詩被黃裕邦翻成英詩。
馬翊航提到「雅」可與「醜」的東西共存,他有個實驗:簡歷上夾雜國中的獎,他到母校分享,昔日的老師唸出簡歷的國中獎項時,台下的氣氛就很微妙,也發現台灣的散文有追求打破「空氣」的效果。再言共存,他說喜歡香港的虎豹的怪誕雕塑;又分享,台灣有艘「凱旋一號」觀光接駁船,它前往快消失的沙洲,船上沒有人說教。卻有姨姨大叔換裝唱歌跳舞,他不會推薦這個行程給朋友,但這種粗礪就感覺很微妙,令他喜歡。
4及5, 公眾及圈外的種種
黃裕邦嘗試離開Safe Zone,《微賤》沒有像傳統書籍般邀請推薦人,詩集中附一幅海報,這是出版時請朋友、陌生人寫字想像《微賤》,想知道大家的想法,他也違建了一所「可變的家」。
馬翊航曾試著新書發表會上本末倒置地播映自己出演的電影《豔光四射歌舞團》,電影是主角、新書是配角,重新變裝如電影情節般;也曾在紀州庵扮SOS〈我是女菩薩〉中的大小S,又憶及雖然她們的言論不受認同,但亦不會動搖她們在民眾心中的分量。各扮相除了滿足私欲外,也是跟公眾溝通的方式。陳柏煜亦寫〈相似的臉〉,那是關於一幅朵朵花畫成人臉的畫;他也探索跟公眾交流的可能。三人以詩為磚,在大雅、不穩與裂縫之間,產出一座座流動的違建。
是次對談題為「男登大雅之堂」,一指三人的男同志身分,二指三人之作似乎難登「大雅之堂」。有文友對兩位台灣作家願意來香港感到不解,其次亦言香港對性別議題仍舊保守。兩位台灣作家這次來香港主要是參加陳柏煜摯友的婚禮,可是在這場婚禮中,他們被拆散,最後拖著女方姊妹進場。是情侶,卻要一前一後地前行。婚禮是重要的同志議題,正如馬翊航提到曾經去表妹的婚禮,表妹別上彩虹襟章令他動容。
原以為這場對談會為著處理這些議題而變得沉重,然而他們的幽默以及溫柔而堅定的聲音,吸引觀眾細聽他們的一切,筆者也不覺時間流逝。這樣不卑不亢的三位男詩人,已是登了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