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流寄生族》中,真正的恐怖與恐懼,並不是現在的處境有多壞,而是它只會繼續變得更壞。這是我人生中的恐懼。我現在50歲,我大概30年後就會死去。我的兒子23歲。當他到達像我的年紀,在我死了之後,一切會變更好嗎?我不知道。我不是太有希望。但是,我們得盡量活得快樂,我們不能每天都在哭。」導演奉俊昊在 Vulture 的訪問裡如是說。
我本來坐在工作室裡備課,讀到這裡,介乎笑與哭之間,就是啊,末世感如此強烈,誰能有信心,對下一代說,世界會變更好。
《上流寄生族》裡的「地上」與「地下」空間,將人的等級、界線劃分得如此清晰。兩兄妹在地下室的廁所舉著手機接收網絡;水淹地下室,家中所有雜物浮動,水位至胸口那麼高;供貧民臨時避難的體育館;以及在「地上」豪宅裡暗藏了一個南北韓戰爭時遺下的地下室。上流人是那麼友善,那麼慷慨,那麼容易相信人,但他們敏銳地辨識出來自地下室貧民的氣味,毫不保留地表達「嫌棄」。
如果上流人活下去,在世界毀滅前,大抵還能好好過很多年吧。但其他人呢?是有着「活出自己的人生」的奮鬥奇蹟,但無法推翻,這個世界大部分人活着的方式,正被少數人支配着。
//「最少當我們笑的時候,我們感覺跨越了一些恐懼。」在他的角度,我們的世界早已經是一個反烏托邦,在現實中,所有的悲劇與喜劇正在持續發生(流動)。//
訪問原文,提及了他年輕時參與抗爭運動時的的細節,他們自組學習小組,討論政治、美學、歷史,日間示威,晚上喝酒,聊天和辯論;以及他對於《末世列車》曾被要求剪走25分鐘的看法,不惜一切堅持 Director's Cut ,最後獲得認同的喜悅。還有,很多很多。
看一部電影,有時候,並不只是看了一部電影。
導演提到《玉子》、《末世列車》、《上流寄生族》也是關於資本主義。(雖然我覺得 The Host 也是。)他的電影,坦露了他的人生,是如何組成,他對世界的看法,和他人生中的恐懼和憂慮。
在讀書時第一次看奉俊昊的電影,是《綁架門口狗》,那時候,只能買得起VCD。
關於《殺人回憶》,有段小回憶,剛入行當編劇時,大我十年,當時是新導演的前輩(現在是很好的朋友),捉我傾了半晚《殺人回憶》,我們一同說到,在最後一幕,哭得像隻狗一樣;那夜,我們捲著煙,在仰望著:「啊,為什麼可以拍得那麼好」,我們對《殺人回憶》的觸動,包含了一種對技法的臣服;那是我成長裡,一個微妙的片段。後來,看改編自真人真事的韓國電影《無聲吶喊》(熔爐),《逆權大狀》,同樣令人對事件的不公義,憤怒翻湧;當時《無聲吶喊》喚起了民眾關注早已被淡忘的事件,令政府修改了法例;《逆權大狀》中的人物原型,是歷史上為受害人作人權辯護的韓國已故前總統盧武鉉。在韓國,電影能影響政策、法例,因為人權運動的歷史和往後的政策,影響了電影。
大概又有聲音說「唔好撈埋一齊嚟講」,但分不開的,人生的構成就是「撈埋一齊」,就是「炒埋一碟」,不能只看別人的成功,不閱讀,不探究別人都經歷了什麼。在開拓出一片天之前,大概三十多年前,他身處的所在地,曾經有無數的人,流過血、汗、淚,被消失,被扣上罪名,而他也身在其中。
現在,先不說自由的空氣,連呼吸、進食也小心翼翼。若不談電影,不談創作,談生活,人們暫時(/長期)正在忙於更新學習活著求存的方法,有很多人,甚至寫好了遺書,正面迎擊死亡的威脅。
不敢在浴血的殘酷現實中,說希望。
只希望,更多從前覺得「與自己無關」的人明白,想要過上(莫說是美好)正常而合理的生活,並不是和他們厭惡或迴避談及的事情無關。一切都有關。
(奉俊昊導演 vulture.com 訪問連結:shorturl.at/br167)
〈原文轉載自麥曦茵FB專頁,標題為編輯擬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