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到訪義大利佛羅倫薩的學院美術館 (La Galleria dell'Accademia a Firenze) 都是為了一睹大衛像,我也不例外。孤僻的我為了避開人流,習慣把藝術館倒轉行。不久,我便來到大衞面前。
大衛像的解說有三段。我最喜歡第二段,內文大致講述大衞像今天成為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和文藝復興 (Renaissance) 代表作的原因。看過解說後,我逗留了五分鐘才捨得離去。
之後,我回到上一個展館 - Hall of Prisoners,裡面擺放著米開朗基羅未完成的幾件作品。
為何未完成的作品會被稱為囚犯 (Prisoners) ?經過翻查我看到以下解說 (我用我有限的英語概括):
Michelangelo didn't feel like he's the creator of these sculptures, but a liberator instead. He liberated the prisoners by taking away the excessive marble, and brought them to life.
這些雕塑之所以被困,淪為囚犯,是因為未被雕刻家除去多餘的部份。我看到這解說,有種被安撫的感覺,但仍未能消化所有情緒。我回望走廊另一端的大衛像,決定再欣賞一次。
我重讀了註解,再次來到大衛面前。這次呆站,站了足足十五分鐘。直到我明白自己被慰籍的原因。
原來解說的第一段提到,1501那年,年僅26歲的米開朗基羅接受了教會的挑戰,把大衛由十四尺有多的大理石中雕出來。
大衛像之所以圓滿,是因為它有剛好的缺。
大衛像本來就存在,但由於它是大理石的一部份,我們未能發現。雕刻家的工作就是減去適量的石,令它換個方式呈現。至於,應減多少?應留多少?哪些多?哪些餘?就是雕刻家的品味。
為一睹雕塑的美,我們遠赴意大利。但雕塑叫我們欣賞的,原來是缺憾美,還有雕刻家對「缺」的了解。
這幾年,中學畢業、留學英國、社運疫情、親友移民、休學一年、殯儀實習、獨自旅遊...... 多了不少獨處的時間,亦面對不少離別,經歷了不少「缺」。起初我不太適應,亦會偶爾獨自傷感。但後來開始感恩,且發現原來是「缺」使一切圓滿。
不少情侶經歷離合,不少人重拾興趣,不少人皈依信仰,不少人浪子回頭... 全都是因為發現自身的「缺」而選擇補足圓滿。
相反,我們有時又會因為「缺」而改變,然後發現自己本來不「缺」。例如我會羨慕旁人,希望做一次自己想成為的那種人。但不久發現這樣是苦了自己,最後才甘心做回自己。
雕刻家能選擇下刀,但未能選擇剝落多少。的確有些離別無奈要成永別,甚至不受控制。就算永別多了,開始明白如何下刀,也未能有十足把握。為何?
石頭本來是這樣。輪廓要成形,有些決裂是必要的。看似是「缺」,其實是以「缺」的方式存在,是另一種圓滿。
我們都在感嘆大衞像的美,因為人本來就有欣賞缺陷美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