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詰問人與罪的關係,處理憤怒與損失的現代神話
《是無等等》是一本推理小說,以青岩城白梅山「白梅湖苑」樓盤的騙財陰謀為主軸,夾雜命案、刑警偵查等情節開展。小說的整體結構分為三部分,「是」為上部,以主角馬一嗚的視角出發;中部是「無」,以詐騙者的角度出發;最後的「等等」,為辦案警探的角度。書名出自《般若波羅密多心經》:「故知般若波羅密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乃是無可比較、至高無上的意思。
同樣身為小說家的陳慧,以「偵探」為切入點去賞讀。陳慧認為偵探小說核心的主題是追究人與罪的關係,人類處理罪的方式,志在以制度去處理自身的憤怒與損失,會在法治無法彰顯時出現,並把偵探小說描述為一種現代形式的神話。
當小說中有人死去,雖然看似是一個意外,但背後說的是憤怒與損失,「我覺得推理小說很有趣的一塊,是它處理我們命運裡不能處理的東西,為大家提供一個方法重新去看事情」,並產生出一種「驚嘆」的情緒。而「驚嘆」亦是文學的可貴之處,可以透過此去思考小說與時代、與社會的關係。陳慧認為,這種「驚嘆」就像是現代版的神話,為大家提供了安慰與安撫。
➤新寫實主義與中國式推理
中國「新寫實主義」形成於1970年代末,方方是代表作家之一。讀書會主持人、二〇四六出版社總編輯鄧小樺解釋道,中國新寫實主義是為了反抗主流的政治意識形態,在描寫一些微小、瑣碎、日常的事情時,仍然蘊含著一種反抗的因子。而《是無等等》這本書,說的就是一個非常微小的人。
《是無等等》有別於西方偵探小說對抗命運的論調,以及日本偵探小說反映社會的特色。中國式推理小說沒有很強大的偵探,也沒有破案的快感,更多的是一種「錯誤無法彌補,一切沒有後果」的氣氛。
在故事中,作者把主角馬一嗚描寫成一個極端「弱」的人物:
沒有人知道馬一鳴對生活懷著怎樣的恐懼。
馬一鳴怕聲音,尤其是音樂。不管別人從中聽出了甚麼,在馬一鳴那裡,都是噪音。落進耳朵的音符就像碎沙石,硌得他慌。馬一鳴還怕陽光,夏季午日的光線會使他無所適從,冬季雪後的反光也令他坐立不安,他常常覺得自己會溶化在明亮的光照下。所以白天裡的馬一鳴會緊閉窗簾,而晚上,他也只喜歡點一盞暗燈,淺淺的光線,可看清物件就行。馬一鳴因此而成為深度近視眼。馬一鳴還怕風。風刮起時,草木發抖,馬一鳴的心也會同頻抖動。為了這個,再熱的天氣,馬一鳴也不吹電扇。
馬一鳴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個子很小,站在女生中,頭也露不出水平線。並且他還很瘦。尤其是臉,形狀像隻鞋底,而且有點凹。鼻子落在最凹處,雖然不高,但到底突兀而起,還算有所彌補。眼睛在這一瓣蠟黃的凹型鞋底上透著無力。與這種無力相般配的,是他自然而然的遲緩動作。每一個見到他的人,也會自然而然露出瞧他不起的眼神。
而對於詐騙者頭目林松坡的描寫,則是十分正面:
雖然他也下鄉也當工人,但他卻在年輕的時候選擇上了大學。被書本薰染過的人,談吐會變,面部的表情和神態也會隨之而變
林松坡平時會戴一副黑邊眼鏡,那種氣度,比老闆儒雅,比讀書人大器。他多時剃著最普通的平頭,著裝亦普通,再有錢,也不油光水滑。只要他開口說話,你就會無端心虛,因為你面對的這個,只聽聲音就知道他的內心強大並且剛毅有謀。楊照酉的工友尹國銘第一次見林松坡,便對楊照酉說,這個人是幹大事的,你跟著他,會害怕,但不會心慌。
陳慧表示,這種對角色的描寫很特別,為什麼作惡的人看來那麼正面、想做好事的人卻那麼弱?而放回中國當代文學的語境去看,這個強/弱、正/反的設定,跳出了中國「社會現實主義」主旋律設定,即故事中主角定必高大、正面的形象,這是一種文學的反叛。
而本書的設置富有新寫實主義的影子,既要保持新寫實主義那種奠基於瑣碎的生活真實感,又要建構具峰迴路轉的「類型小說」戲劇性,方方的小說技藝在此顯露無遺。陳慧評論道:「各個角色之間雖然充滿許多矛盾與衝突,但又是真實的。」
➤敘事層層疊疊,推進到絕壁
鄧小樺分析作者的敘事型態指出,方方並沒有為各人的行動作出任何評論,而是用客觀的角度切入,並默默利用介入型敘事的方式,透過故事的解構和推進告訴觀眾人物的全貌,令敘事者與讀者的判斷慢慢重疊,並相信眼前的人物與故事。
《是無等等》中有一個「敘事的絕壁」——所謂「敘事的絕壁」,鄧小樺形容為粵語所謂的「O嘴」(表示驚訝的意思),「咁之後點算?(那之後怎麼辦)」,在小說同行的說法就是「蛤?那之後怎麼寫下去啊?」同行對這個「敘事的絕壁」尤感震驚。陳慧和鄧小樺在這點上苦苦忍住不劇透,但玩味再三,鄧表示「只能說我有哭啊。」
「雖然馬一嗚是個軟弱的人,但看完整個故事後,可以感受到馬一嗚真的就是主角,就是『是無等等』。」陳慧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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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授權轉載自「Openbook閱讀誌」,原文連結:https://bit.ly/4nC54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