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屆香港文學季「灰白質留言:文學X視藝」已於4月18日在大南街合舍落下帷幕。這是一個探索「記憶」的展覽,而其所經歷的風波恰恰是個推翻、覆蓋、抹除記憶的行為,在記憶病變之前,我們該如何面對它?
池荒懸 X 李碧慧
一天晚上,在家工作(WFH)的詩人池荒懸在燈火幻滅又亮之間,赫然看見沙發上坐著自己的父親,只有那一瞬間,他清醒過來——父親已去世多年了。他很奇怪:這麼多年都沒想起的父親,怎會在此時出現呢?這是個不正常的狀態。他決定要寫一首詩。
〈WFH〉(節錄)
你沖了兩杯不同糖分的奶茶,把其中一杯放在他的茶几上。見他無恙,便轉身走回書房。
「順便關燈。」他輕聲說。
當藝術家李碧慧知道這首詩背後的故事時,她問池荒懸要了他家裡的照片,「我再根據實際情景加以想像,靠文字把茶几和房間等不同空間想像建構出來。」於是她的作品〈浮光〉有用木顏色繪畫、壓線、拆解出來的茶几,還有一張以皺紋膠紙倒模出來的茶几一角與奶茶杯。「我喜歡不完整的東西,一件不完整的東西,再加另一件不完整的東西,合在一起就完整了。所以我覺得他的詩成就了我的創作手法,我的創作手法又在回應他的詩。」
洛楓 X 鄧盈盈
香港藝術學院學生鄧盈盈的作品同樣來自父親的記憶。在看到洛楓的〈心臟城市的病變〉最後一節,「記憶是一鍋漿糊/糊住了地面的磚塊/我的氣管無法順暢呼吸/記不起自己出生的日子/和城市死亡的時間/歷史在路邊給燒成一堆紙錢/火焰被暴雨熄滅/再輪迴新的病毒到處變形/這樣我們便不得不/繼續這樣下去⋯⋯」鄧盈盈覺得詩歌滲透著一種無奈的感覺,像是被過往的記憶拖著、黏著。
她想起她父親去世後,她獨自經過一條隧道時的境況,那是一種未知所以往的感覺。於是她把洛楓詩中的「漿糊」抽出來,作為她繪畫作品〈8o8〉的創作物料,當漿糊乾透收縮,畫的表面變得凹凹凸凸,是一種扭曲的感覺。
鄧小樺 X 陳雍亭、何紹輝、鄧靖雯、黃朗僖
另一藝術學院學生陳雍亭則組隊鄧小樺,陳雍亭受鄧小樺的詩作〈銀光〉最後一節中「我左足踏著信任,右腳踩到背叛/左手執著痛楚/友手撿拾同伴/因理性而解離,亦不過成就輕盈/我是銀色的幽靈蕩失在大地」中「解離」一字所啟發,創作了影像及紙本作品〈第三人稱〉,透過不斷寫下「我」字,寫到看「我」不似「我」的類解離經驗。
鄧小樺則很好奇人腦內關於記憶的構造,於是她在詩中寫入「海馬迴」(控制記憶)、「杏仁體」(控制情緒)、「紋狀體」(調節肌肉)等結構,把這些科學用詞變成文學語言。「其實銀光是一個刪除過程,每當我們要遺忘或刪除一些記憶,就要有銀光,但另一方面看,銀光也是一道讓我們看得更清楚的漂亮的閃光,」鄧小樺說,「所以我想,在這個時候,藝術始終可以給我們很多美麗的啟悟。」
「有人來破壞其實是令人的凝聚力更強」
鄧小樺口中的「這個時候」就是現在,辦個展覽都經歷如此多波折的現在。「灰白質留言:文學X視藝」原定於2024年3月8日假新蒲崗藝術空間Mooroom舉辦,惟於展覽開幕前一天,由於食環處上門指該處所涉未領有所需牌照而經營或使用公眾娛樂場所而臨時取消。展覽最終延期至4月10日,在申請獲得「臨時娛樂牌照」之後舉辦。
這對很多人而言是新鮮的體驗,李碧慧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原本的展覽場地去,「當時都有感到氣餒,後來發現這件事很有趣,我們要開始習慣如何去即時回應一些事情。」李碧慧說,「我常覺得有人來破壞其實是令人的凝聚力更強。」
池荒懸也沮喪過,「已經準備好了,怎知最後辦不成。但是慢慢地我覺得可能這就是我們現在身處的環境,我們無可避免地要接受,就像我們的創作,有些東西我們不能明說、直接地說⋯⋯藝術本來應該沒有界限的,但是學習吧!最後我們也能成功做出來。」
鄧小樺則再次想起她的詩〈銀光〉:即使刪除也要依仗銀光,而銀光更讓我們看見。事件引發的回應讓她感到「你不只是在荒漠裡,自己做完沒有人知道,世界有回應的。我想這是令我們愛上這個世界的其中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