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侏羅紀】關於教協超市，我說的其實是……

上個月到旺角附近辦事，途經教協，就上了超市逛一轉，買了一堆紅筆及筆芯——這就是我最後一次享用的會員福利了。

近年，有不少人揶揄教協沒什麼作為，只淪為一所超市，最大的貢獻是提供地方讓師奶教師掃貨。

說教協給人最深的印象是經營超市，倒也是事實。從前我不解：一個教育人員工會，點解要賣餅卡？（其實還有月餅券、雪糕券、糭券、臘腸券……）多俗氣，又九唔搭八。後來想想，其實大有意義。

教協賣餅卡、家電家品賺錢，白手興家，自給自足。從來沒有籌款，沒人注資，卻可以自置幾個物業及會所，相當厲害。自己能賺錢，便不需要賣帳給任何捐款者，可以自主獨立，堅守辦會的理念。看，餅卡多有用！

辦超市，賣文具、日用品、食品、家電，就是從最實際、最貼地的方式，向會員提供福利。我看很多商業機構，回饋及獎勵員工是請遊埠、上郵輪玩、送美酒佳餚……紙醉金迷，可惜都不是必需。而教協給我的，是可以用七蚊，買一枝公價十三蚊的紅筆啊。紅筆天天用，買到便宜的紅筆，教師快快樂樂批改去。這福利，多體貼、多實際！還有結婚派餅呢？散水餅呢？家人朋友的生日蛋糕呢？一個人的一生，要維繫關係，就必用上大量餅卡！ 餅卡多有用啊！

十一年前，我加入自己所愛的行業，成為教師。那時毫無考慮之下，便填表加入教協—— 我人生第一個加入的工會。手執那張用卡紙過膠、極簡樸的會員證，欣喜莫名。

第一次往傳說「價廉物美」的教協超市觀摩，去的是旺角那所。那簡直就是八、九十年代的氛圍和裝潢——老氣的花紋膠地板（幾乎跟我小時候住的家的地板一樣）、最普通不過的那種光管，透出慘白白光、窄狹的通道，兩旁擠著密密麻麻的超市層架及貨物。教協的女職員，竟也像在九十年代初的電視機走出來：沒化妝的臉、穿著淡紫色的制服背心、紮上馬尾——沒有大家樂遮遮的藍色眼影，都很素淨；沒有萬寧姐姐的明亮聲線，且笑容不多，但沉靜勤快。有一次排隊購物，在我前面的男人，說要三百張餅券，女職員面不改容，眉頭也不皺一下，就用人手逐張點算，手指頭敏捷地動，短時間便數出三百張。她叫男人自己再數數看，男人笨拙地、吃力地數……結果一張也不差。我想，結婚來買餅卡的話，動輒上百張，職員一天要點算的餅卡、各種禮券，也有幾千張吧。這樣的工作，刻板乏味，不見得會有什麼滿足感。但我從來沒看過她們的臉上，有過絲毫不耐煩的表情。

除了要人肉點算海量的餅卡外，電器部的運作也很過時：要訂購電器，就得翻閱那本厚厚的、過百頁紙的folder，裡面白紙黑字列出各式各樣不同牌子電器的型號、價格，上至雪櫃，下至電水煲。那年結婚，正想添置家電，可是電器folder就只有兩、三本，其他人在翻閱，我就站在一旁苦等——這種購物方式多老土。

教協超市總是人頭湧湧，收銀處大排長龍，職員處理大量交易，仍是用上舊式的運作。神奇的是，我沒見過鼓噪的場面，洋溢的反而是和諧的氛圍。

往教協逛，最後要上一趟廁所，才叫圓滿。在旺角逛街，人有三急時，要找個廁所本來就不容易，找上舒適清潔的厠所，簡直就是在鬧市裏遇上的綠洲。教協厠所就是這個綠洲——地板永遠乾爽，馬桶及洗手盆光潔明亮，從來沒有令人厭惡的污漬。它的潔淨及舒適，媲美酒店餐廳的洗手間。想來，我卻幾乎沒看過有清潔工，或者說，沒有察覺她們的存在。如此清潔的厠所，怎會沒有清潔工？ 她們必定是勤快迅速，默默勞動。

如今，當我在回憶中再訪教協，就明白司徒華先生在四十八年前定下的創會宗旨：「勤儉辦會」是怎麼一回事。一種精神，一群人共同努力，持守近半個世紀，多麼不容易。

十一年教書生涯，發生兩次慘痛的經歷，都有向教協權益部求助。因校方的決定或疏忽，兩次我都蒙受金錢上的損失：一次失去了一整年MPF 的供款，另一次失去了接近兩個月的薪水。當得知事情發生，震動之際，就立刻想到在銀包拿出教協會員證，撥通背後那一串號碼求助。那兩次，接聽的職員都很耐心聽我說出事件的來龍去脈，然後提供意見及方法，教我怎樣與校方交涉。兩次事件，最後都沒有我想要的結果，要失去的，還是失去了。現在回想，相信他們一早心裏有數，聽到我的個案，明知成功的機會不大，但他們仍陪我努力、陪我掙扎。

在無法撼動的體制下，教協總站在小小教師的這一方。這是一個工會，給予會員最大的支持。我曾暗暗決定每年必要續會——教協早已是情感的依靠。

我說餅卡、說超市、說權益部的援助……想說的其實是：無論在物質，還是在精神上，教協都一直顧念教師作為一個人的需要。

我原以為教協會比我教師的生命長久。一篇小文，紀念這個我人生加入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工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