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後的靜止與流動——舞台劇《我在隔離房⋯⋯》

2025年第六屆北投小戲節首次與澳門團隊合作。這個創於疫情期間的戲劇節，在後疫情時代為台灣觀眾帶來澳門破藝術工作室的劇作《我在隔離房⋯⋯》。由莫敬鋒編劇、莫群莊執導的《我在隔離房⋯⋯》以疫情為背景，刻畫都市人的孤獨與生活掙扎。劇中兩個角色阿俊（梁迪僑飾）和廚娘陳三妹（唐樂臨飾）以交錯獨白，在兩個互不相連的空間——隔離酒店房間與廚房，透過一紙書信隔空對話，產生微妙的連繫。

《我在隔離房⋯⋯》的劇作介紹以「烏龍搞笑事」、「荒誕喜劇」為關鍵字；宣傳海報亦營造出輕鬆喜劇的搞笑氛圍。劇中有經典港產片式的幽默、網絡討論區式的諷刺，以及歌舞劇的玩味元素。筆者原本以為這是一齣純喜劇，但觀劇後認為更接近悲喜劇：以看似笑話，卻耐人尋味的「喜」，反映荒謬現實中的「悲」。後來才知道，角色的靈感取材自2023年的《破事兒創作計劃》故事投稿者的真實經歷。

被困隔離房：孤獨與微光

筆者也曾在酒店隔離十四天，深刻體會隔離帶來的不便與焦慮——隔離如何改變人對客觀世界的理解與感受。十四天，三百三十六小時，雖然可以透過電話與外界聯繫，但長時間獨處在房間內，既無人可見，也無事可做；原以為是可暫停忙碌生活的休息時光，卻變成一種過份安靜的心理隔離。體感時間變得愈來愈慢，一日三餐成為每天的唯一期待。《我在隔離房⋯⋯》的故事由一盒難以下嚥的肉餅飯開始。演出前段，阿俊的注意力集中在外在世界，因為無所事事，吃飯、睡覺、滿足基本生理需要，成了他隔離期間最重要的精神寄託。他變得偏執：偏執於每口肉、每粒米的味道；偏執得對送餐機器人爆粗；偏執得非要花精力寫信到廚房投訴不可。

收到上款為「Dear Alice」投訴信的廚娘陳三妹，在同事相繼染疫、人手極度短缺的超負荷狀態下怒火中燒；怒罵之餘，也吐露她離鄉來澳打工的辛酸與克難。為了保住工作，她不惜打破公司的SOP，為素未謀面的房客製作客製化餐點，更喚醒了她對烹飪的熱情。

兩位「三十而立」的主角，生活因疫情被迫停擺，逼使他們直視自身。阿俊有意圖地染疫進入隔離酒店，希望以物理距離逃離令他不堪其擾的「三十歲責任」。隨著隔離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意識到自己本來在社會上的角色與意義，正在逐漸消褪。當身上所有標籤被撕去後，他是誰？存在的意義是甚麼？這種心理空虛令他迷失，出現存在危機（Existential Crisis）。陳三妹在三十五歲面對事業的進退兩難：在澳門工作十年，當粵菜大廚的夢未成，卻變成預製菜的「加熱大師」；離開等於放棄十年努力，留下則是原地踏步。

工作、社會、時間每日逼使我們不斷往前跑，跑到忘記了累、忘記了休息、忘記了初衷。阿俊在信中向陳三妹表達了絕望，陳三妹最後為他送上一碗簡單的白粥。那碗白粥救的不只是身體不適的阿俊，也把他從生活的失落與對自己的失望中拉回來。陳三妹亦因幫助阿俊渡過危機而重新感到助人的價值。

在此回望劇名，《我在隔離房⋯⋯》彷彿也回應了「隔離」在粵語中的雙重意思：既指「分離、阻斷」，亦指「旁邊、隔壁」。陳三妹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行動，成了阿俊活下去的力量。本來互不相識的二人在兩個獨立的空間中，卻成為彼此心靈上的陪伴。在疫情的背景下，更顯動人。

走出隔離房：疫後前行

疫情為全球帶來了許多不可逆的影響，也在每位觀眾心中留下不同的烙印。劇團在此次演出中巧妙融入2025年時事元素，一方面勾起觀眾對疫情的深刻記憶；另一方面提醒大家所身處的當下，使記憶與時間的新舊痕跡在劇作中交織，營造出獨特的觀劇體驗。劇團更透過謝幕環節，讓觀眾參與成為劇作在後疫情時代延伸的一部分，出乎意料又充滿趣味。

疫情過後，生活復常，但我們已經安然地回到疫情前的日常嗎？劇組在此向觀眾留下了一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