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詞．意味】母後

（編按：此乃香港文學館2018年度文學季「氣味相投」文學 X 視藝展覽的參展作品之一，以「五味四氣」中的「苦」為面向，由游靜負責文學創作部份，沈嘉豪負責視藝創作部份。感謝作者授權「虛詞・無形」轉載。）

1

我從不相信

女人天生母愛

等等

自小見到小孩

總是想伸出腳

不踢死也至少勾

跌一百次或

個仍然

能夠爬起來的

可能值得長大

等等

直至認得

我母

沒有

等等

2

聽懂人語的第一句話：

本來不要的嘿嘿

說前說後笑對隔壁譚太

在煮甚麼餸煲甚麼湯之間

墮了三次都不肯

走硬是要來惟有

讓他來

醫生說再下去大人有危險

結果你看生了個

先天貧血

有個豬膽鼻

3

有種貧血叫窮

一鍋黑油

不斷循環再用

晦黯有光但就是

黏著你的手手

腳腳而且不知甚麼時候被

煮沸

僥倖油退卻一直

黏著一輩子而且

全世界都看著你

全世界都煑沸了

4

挽著手

上學去

巷黑我也不敢走

他卻一枝箭拖我入去

其他孩子他哥上幼稚園

都一直哭第一天

他卻像

中了頭獎要衝去領

其實我不記得上學

只知道挽著你手我不

怕

走後我才知道

怕黑的是你

家燈一直亮著

你用一輩子的

失眠

換我的長大及

離開來自忘卻

臭豆腐曾經泛著

油光共千里

嬋娟

的香

但世界不在這裡

你說

在腳下

5

出走的

人回頭看

不見

身後

留下的空

被留下的

人面對的缺

苦用不著

分享

走吧不

要回來不要

回

頭

6

父死前

我不認得他

認識母成了

我一輩子的功課

八歲在防空洞看著

你母親被炸

三個人進醫院只有

一個走出來

捱到外婆家

不再是你家

我用大半生氣力

飛過大半個地球

讓你回家

但你仍是你

家未見家

我跟你學了堅硬

回頭卻碰到你的

柔軟

7

安眠藥換來

忘卻自己的

生來自大量

腦細胞的麻死

你以無限延伸的

自我崩壞置換

過度活躍的各種

我

以荷包蛋棕脆

的邊代替

肉香讓我

學習生

的歡快不來自

物質來自

以最小創造

有種

以苦交換

各種

味道

8

你走的晚上

我回頭

身後著火

我驟然沒了

童年沒了少年

沒人知道有一個嬰兒

會用喝完的奶瓶瞄準

每個路過的人

為了宣佈他的餓

或求生的意志

沒人知道我所有的

隱疾打過的針靠吃

你在路邊藥房配的

非法抗生素

橘紅鮮黃並排的膠囊

雜誌彩圖頁包著

庇護叫「間條仔」的毛巾被

與「花果仔」枕頭

讓他倆打架後

不讓洗澡的味道

沒人記得你帶我去

看心理醫生

感覺如何被騙

沒人知道我第一次

吃臭豆腐的驚艷

沒人看過我走或不

走過來只差那一點點

就走不過去的

每一步

我成了沒有歷史

腳下盡空的人

終於知道

歷史就是這樣

的意思

9

我從一卡

地鐵車廂走到另一卡

一雙烱烱目光在求助

我心一沉

熟悉的髮型服裝

手抱斜袋的某

一種姿勢

還以為是你

世上千千萬個你

不斷提醒

我曾經在這條地鐵線上

看著你下車

沒叫你無需雞啼已然不認

曾經以你為恥

成為我餘生

以我為恥

的起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