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dd Haynes 電影中的恐懼感——《追擊黑水真相》

疫情還未受控，可能前往如戲院等公眾地方並不是一個好選擇。不過，如果大家還是心癢想到戲院看電影的話，我推介《追擊黑水真相》（Dark Waters）。

在新春期間上映，《追》絕對是一套「合家啱睇」的電影。雖然它沒有喜劇元素，不會讓人愉快，不過電影關注公共衛生、政府與大財團意圖瞞騙市民的陰謀，即使不盡相同，但還是很容易聯想到今時今日我們的社會環境。再者，《追》是一套黃藍皆宜的電影。藍絲可以看到他們痛恨的「美帝」原來也有卑劣的巨企，在社會上橫行霸道。即使是民主國家，亦沒有任何完善制度阻止黑心工廠營運。看罷電影，心想祖國還不算那麼差（笑）。黃絲則從電影中看到公義如何得到彰顯。那怕有多艱辛，花的時間有多久（電影中的案件一共花了十七年），過程中遇上無盡阻撓與及無形的壓力，但主角依然鍥而不捨地調查案件，他的意志力及堅毅不屈的決心很值得我們尊敬。

我早於得悉此戲由Todd Haynes執導已很感興趣。原因是《追》不像是Todd Haynes 會拍的題材（香港影迷對Todd Haynes 應該不會陌生，數年前鮮浪潮才做過一次他的回顧展，放映他全部導演作品）。他的電影有很多不同類型，例如是《七人一個卜戴倫》（I'm Not There）那些甚具風格，沒有具體故事線的獨立片，又或是翻拍五十年代經典Melodrama 《深鎖春光一院愁》的《天上人間》（Far from Heaven）。然而，政治驚慄片類型卻沒有於他的作品光譜裏出現過。美國一向出產不少很出色的社會政治類型電影（例如是跟《追》屬同一個製作班底，數年前拿了奧斯卡最佳電影的《焦點追擊》（Spotlight）。另，上次有份參演的Mark Ruffalo是今次電影中的執行監製及男主角) ，而這類電影總以較為寫實記事的形式說故事，敘事直接。究竟Todd Haynes會把他的什麼元素放到這套電影當中，是我最感興趣的地方。

一如所料，電影開始的時候，由男主角Rob視點出發，以一個比較平舖直敘的方式展開故事。有一位農夫找上門，告訴他自己的牛因為飲用附近的污水而死亡。Bob開始調查後發現越多古怪不公的地方，而且同時漸漸找到不少疑似案例，使他誓要查出真相。故事發展下去，Bob所投放於這宗案件的心神及感情越來越多，影響到他的日常工作及家庭生活，以及他身邊的人，例如是他的太太（由Anne Hathaway飾演）。電影這裏衍生出兩條故事線，主線依然是污水調查，另一線線則趨向關心主角自身。這裹忽然看到導演經常涉獵的命題，就是他電影中的主角經常因社會無形壓力下所產生的恐懼感。恐懼是導演很擅長描寫的主題，在他過往很多作品也出現過。例如是在《天上人間》當中，女主角（由Julianne Moore飾演）跟她的黑人花王相戀，受到周遭的人群白眼。這些歧視目光演變成龐大的壓力；在《非常安全》Safe中，女主角（也是由Julianne Moore飾演）認為她患上了不知名的絕症（電影是影射當年愛滋病疫情，及當時社會對該疾病的恐慌），在社會氣圍影響下她發展出那種近乎是神經質的恐懼和崩潰。

今次在《追擊黑水真相》，Rob決定擔任農夫的代表律師控告大財團後，也因為巨大無形的壓力，令他長期陷入神經緊張的狀態。電影中經常拍攝他的手腳在顫抖，亦有一幕是他在辦公室倒下了被送往醫院，醫生說他因為長期神經緊張而腦缺氧，類似中風，在這個年紀十分罕見。可見這案件給他帶來的後遺症有多深遠。電影中有一幕特別深刻，就是Rob在停車場拿車的時候，對於開啟車輛是有一瞬間的猶豫。他害怕有人在他的車中做了手腳，從而殺害自己。這類情節其實常見，特別是在黑幫電影當中（剛剛上架的馬田史高西斯新作《愛爾蘭人》也有相同的情節），因為他們喜歡用這種乾手淨腳的「招數」尋仇。可是，這情節今次是發生在一個正義凜然的律師身上，就更令人感到憤慨。雖然最後沒有這種事情發生，但他所承受的生命危險壓力卻無比實在。最後，因為案件的調查交由一個科學小組跟進，所花的工作時間整整達至七年。在這段日子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他所背負的是數以萬計受害人對公義的盼望，每一秒等待就可能有多一名市民受污水所感染。這樣無了期等待公義來臨，只會增加對頭人惡勢力的本錢。同樣是恐怖和壓迫，《追》跟以往Todd Haynes 作品的分別在於恐懼「源頭」。這次導演巨細無遺地描繪了男主角所承受的壓力，為的就是要拍出市民在挑戰大財團或不同具勢力集團底下所面對的恐懼。

Todd Haynes 多套作品都在呈現不同類型的恐懼（這令我聯想起另外一位受低估的導演M. Night Shymalan)，這次在《追》也不例外。我們看到主角花了整整十七年，才看到丁點成果，而過程是無可避免的痛楚和煎熬。同樣地，在我城生存，我們一定要捱過去，才看到曙光。畢竟，不論黃藍，各種恐懼也有機會逐漸迫近，終歸無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