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童話，還是現實？——杜杜《飲食魔幻錄》中的荒誕奇幻

這一年，因為武漢肺炎，每個人或多或少改變了生活習慣，亦有很多人和事受到嚴重的影響，甚至走到崩毀的邊緣。一年下來，我們見過不少善良的面孔，也看到很多可憎的嘴臉，無奈的是一切仍在繼續，前行的路也不見得會好走。既然還未看得清前路，倒不如「化悲憤為食量」？也的確，伴隨著武肺和種種失智的政策，各種「食譜」似乎成了一時的寵兒，家裡也因此經常出現一些新的菜式。見此，那就打開一本「食譜」來看吧。

杜杜的散文集《飲食魔幻錄》2005年由明報周刊出版，最近香港文學館將這經典復刻。當你以為這是一本有趣的食譜，翻開卻是一本充滿魔幻的童話書。當你滿懷童心地暢遊於幻想時，它卻告訴你荒誕的不是故事，而是現實。就在你因世間的荒謬而感到不安、沮喪時，它似乎又給予你一絲希望。然後當你回過神來，會發現度過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下午。

先從魔幻說起

一開始，杜杜便帶來了一個奇異瑰麗的世界。這個世界裡的食物或許我們都見過，只是當它們換一種形式、換一個故事出現在我們眼前時，我們會不禁沉浸在這千奇百怪的魔幻世界、讚嘆起背後那驚人的想像力。說到奇趣，杜杜在書中多篇提到的《沙拉芬手卷》（Codex Seraphinianus）就是一本奇書。書中畫有各種變形的怪雞、結構複雜神妙的煎蛋、會受傷會流血的橙和梨······在杜杜的解說下，更能捕捉到那些被遺漏掉的細節，在了解畫中奇怪的世界的同時，察覺我們早已習以為常的荒誕神秘的現實世界。

除了這本奇書外，杜杜也找來了不少關於食物的奇特故事。例如仙境童話《金鑰匙》裡飛魚的故事、北美洲占先安族的《王子與鮭人》的神話故事，甚至連用來吃東西的嘴和牙，都有各自的故事。這些故事看上去並無多大的關聯，但其實每一個故事都不難看出人或是掌權者的自大。像在《金鑰匙》的仙境裡面，動物的野心就是給人吃掉，飛魚竟然會自動飛進熱鍋中成為菜餚。在《王子與鮭人》裡，鮭人竟會因為人們不吃鮭魚而患病、癱瘓家中。而來自不同地方關於嘴和牙的故事，有神話、有吸血殭屍、有不同地方野蠻的習俗，其背後說的卻是整個社會對當下弱勢的殘害。這些怪異的故事荒誕嗎？更荒誕的是現實。

再說魔幻的現實

食物竟會心甘情願地讓人吃掉，甚至還會感謝吃掉牠的人。為了說明人的絕對權力，還是為了吃得心安理得？總之人們編出了不少故事，就是想說自己吃得合理、吃得對。

何謂吃得合理？關於素食和肉食的爭論，想必是最多人討論的話題之一。所以理所當然，杜杜在書中帶來了雙方各自的故事。素食那邊，有豐子愷的《護生畫集》，畫集中有對世間各種生物的愛護之情，像是送螞蟻回家、幫蜻蜓裝義翅等，也有殘害生物者遭受報應的故事，種種都是勸人莫要殺生。肉食那方，則有意大利小說《巴諾瑪先生》，透過在肉食店排隊買牛扒時看到割肉斬骨的畫面，帶出歡樂與恐懼、慾望與尊敬的矛盾心態可以共存的想法。若要護生，割食植物就不殘忍嗎？在《沙拉芬手卷》中那會受傷流血的橙和梨，說的不就是它們的尊嚴和生命嗎？至於肉食者，若看到更血腥殘暴的真相，矛盾的心態還能共存嗎？

何謂吃得對？色香味俱全才對？那愛吃臭豆腐、鹹魚、乳酪、皮蛋這些另類香氣的人吃錯了嗎？杜杜說：「損失的是你。」蠶蛹、禾蟲這些看上去就令人汗毛倒豎的東西，卻也被形容得別具一番風味。「唔好玩食物。」，但杜杜又有可吃可玩的麵粉公仔故事。節慶吃的要講究好意頭，即便山窮水盡也不能吃穀種，晚飯的餐桌要等齊一家人······是飲食這事本有對錯之分，還是因為人的參與，使它有對錯之分？

當我們在笑看這些故事過分誇張，過於荒誕的時候，又能否察覺得到現實的荒誕？似乎有，又似乎沒有。為甚麼大家都如此難察覺，又或者如此容易接受現實的荒誕呢？或許因為失敗多次的無力感，讓我們覺得怎樣做都是徒勞，所以我們麻木了自己、壓抑著自己，偶爾用話語、用文字說出一個幽默的故事。又或許它真的與「飲食」有關。多少人為了所謂的「搵食」，為了吃得更好，而選擇了視而不見，甚至成為荒誕的一部分。《活出意義來》中有一些猶太人便是如此，在被委任以「特權」後，他們打猶太人打得比德國納粹黨衛軍更狠，就是害怕食物被收回，害怕特權生活被收走。而這些事從來不陌生，你看，香港不是才上演了一齣裁員？

摒棄魔幻的童話世界

荒謬至此，何處才有希望？其實沒有。

我從來不相信希望，也不相信很多人口中所說的報應。一味認為惡人終不得善終，覺得上天會行道，深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未免太把現實童話化，未免太把自己的懦弱合理化。

我很喜歡書中寫的一段：

「是的肚子飽了會再餓，碗碟洗乾淨了又會再狼藉。但不妨耐著性子一次又一次地去做。從最卑微的勞動之中和物質的世界作直接的接觸。擯棄了魔幻的童話世界，從而體驗這世界的真實。」

是的，現實非童話，很苦。說穿了這事又有甚麼好處？無他。只是就如書中的一篇文所說，人生天地之間，有時未免要被迫吃點狗飯貓麵。

要吃得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