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風勢很大

華近乎每天都往返赤柱，別人都以為他住大宅，或者要做什麼工程，他也想答是的，不過這應該是三十年前的答案。

　　他有時候會買個飯盒，坐在海邊慢慢地吃，一點也不急。不過是幾口飯，簡簡單單就一餐，不用太急，也不用有什麼緩衝。假如不小心嗆倒，就喝口飲料。有時他喝熱奶茶，不過更多時候他喝熱檸水。喝奶茶的時候，他通常想起在工廠上班的日子。讀完大學做工廠，很多同學都覺得匪夷所思。他也懶得去解釋自己是做物流，做管理，公司不想浪費資源在租金上，總部就設在荃灣工廠大廈，近他的家，每朝起來吃過早餐，順著楊屋道走，不一會兒就到寫字樓。他喜歡慢走的感覺，混在上班的人潮，似乎踏實了。假如一個人行走，海風吹來，有時候挺寫意，那時候海很近，風無論從那裡吹來，他總覺得是海風。

　　吃完飯後他喜歡沿著海邊散步，看遊客看食客，人們來到赤柱總是歡天喜地。在國內的日子，他是甚少見到海的。他是在九十年代末回國內的，乘著工業北移之勢，他也跟隨公司搬回去。他的太太是老不願意他回去，那年代包二奶風氣盛，他不知道跟太太保證了多少次，才可以回去發展自己事展。那是好機會，巿場大了，而且公司看得起他，分了些股份給他。他由打工仔晉升至管理層，再到老闆階層不過是十年的事。一切順風順水，連他都始料不及。

　　為了安撫太太，他每周都回香港，星期六下午回港，星期一上午回國內。他在同事之間是好好先生，從不花天酒地，沒事就躲在房裡看書。他什麼書都看，那陣子流行什麼他就看什麼。如果真的要散步，就走上宿舍的天台。他依舊負責物流，外加財務管理，至於生產和跟其他單位打交道，全然不是他的強項。在天台散步，雖然可以看到萬里星空，可是風就是不大起勁。他覺得很奇怪的是四周總是沙塵滾滾，但風就是不會怎樣大起來，這應該是樓層不高的緣故吧！

　　婚後他搬了去沙田，後來為了方便往返國內，他們一家三口就搬到大埔。每次下火車，他總喜歡沿吐露港走一段小路程，那怕跟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飯後，也會獨個兒去散步。和妻子的關係愈來愈疏遠，兒子也忙著功課。享受海風這回事，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沿海公園有很多人跑步，他看著他們就覺得很親切，彷彿大家是認識了數十年的街坊。他漸漸忘記只搬來這區不過是幾年前的事。

　　事情總是如此發生，他一直不想有什麼轉變。然而那一年，公司陷入財困，他被逼離開，還被安了管理不善之名。他回來香港居住後才發現太太另有新歡，他只好離開家。一下子就成為雙失中年，也幸好他能屈能伸，在大角咀租住了劏房，四處尋找新機遇。他相信憑自己經驗，要找新發展絕對沒有問題。那陣子，他時常沿大角咀海傍走，一走就是三十分鐘，有點落泊，也有點唏噓。

　　在赤柱的日子是後來的事，他的年紀在巿場已經失去了競爭力，縱使他願意減薪降職位，也沒有公司聘請他。他甚至曾經在見工時，發現面試官就是他曾經的下屬。對方看起來很熱情，叮囑他回家等消息，但他知道這不過是客套話。再後來，他到了赤柱，每次飯後都沿著海邊來回走走，經過美利樓、走到卜公碼頭，再回頭走，就正好是午休後。他坐回自己的座位，近乎隱身在站崗之後。看不到海，不過當風扇吹過來的時候，他總少不免想起過去。有時候風勢很大，有時候甚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