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燦然詩七首

〈沒有風的陽台〉

沒有風的陽台最適合我

坐下來閱讀或消磨時間。

有新聞，都不是新聞。

沒有文字，都是文字。

天空中閃過一把白光。

它俯沖。它尖銳如鷹。

沒有風的陽台最適合我

坐下來曬靈魂或不思想。

〈在星巴克戶外〉

在星巴克戶外看到他們

我就想，以前我會覺得

他們自得其樂，但現在

我不這樣認為了，因為

我不滿了：對己，對人，

尤其對世界。世界對我

沒甚麼，因為它不是甚麼，

但我曾賦予它太多。世界

就像他們。而我不想多看。

〈眺望者〉

你這每日奔忙者，錢

怎麼也賺不夠者，汗

盡量不流者，路再寬

也要少走者，頭腦簡單

又緊張如同身體者，食

而化如食不知味者，風

吹過而不覺者，醒來

摸鬧鐘者，手機永遠

在充電中者，地鐵裡

不擠就被擠者，交房租

為了能從交房租中解放

出來者，眺望六十歲者。

〈實錘〉

他們在重磅中輕鬆，在實錘中

虛晃，在突發中安於稍煩勿躁。

道德的風，厄運的風，尤其是

且過的風，吹襲他們的無定向。

他們等待明天就像等待進監獄。

他們沒有勇氣就像他們有房子。

他們被拆遷，而立場依舊不變。

被驅逐，然後與憤怒搬到別處。

誰在他們的薄唇上畫一層厚肉

他們準能溫飽，並且感到滿足。

〈將要〉

當村裡受破壞的風景升級為

受迫害的風景，我也準備

把我的耳聞和目睹搬到別處：

也許就繼續在這個小半島上

經歷我的第二次經濟流亡。

今天和親身，找到和感受：

這類詞語也將被我收拾裝箱

承受小顛簸。如今我住在

我將要離開的地方：洞背。

〈乘桴〉

那庇護別人的，現在被庇護。

那逃難到此的，從此再逃難。

像永恆猶太人，流浪，流浪。

那不作惡的，如今被惡作。

那善始的，如今不得善終。

像乘桴的命運被寫在墻上。

那曾是地痣的，被烙上鐵印，

那曾是安全的，被套上保險。

像陽光被濺潑在咖啡奶茶上。

〈離散者〉

離散者，絕地絕非絕境。

有人逐水草而改變世界。

有人可以彷徨而魯迅，

何況你們，你們吶喊！

背父母囊，戴無邊帽，

離散者，過去即過來。

在換日線上換日吧，在

故地的回放中爬努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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