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隰地〉　

◎蔡琳森

——這日近晚如廁時，正翻讀到廖偉棠的詩〈喜雨〉。

此下，在我顱蓋骨的下方

有一只自我法西斯的義眼

它正埋陷雷電交加大雨中　

它看著我，同時看著芸芸眾生相

且不忘也望向每一個不在眼前的死者——

我還能只是生活在誰的一場夢裡嗎？

這太過僭越的非分貪想
這屬於軟弱者的奢望

如果這一個人，生活在誰的一場夢裡
更意圖在自己的一場夢裡，持續懷擁著
替安那其的一首歌曲
敲打節奏的一顆心臟

這旋律，恐怕就要長出駭人的輪廓？

且說說我的心臟。

我已將我的心臟

出租給了一位不苟言笑的拉伯雷

我並不真正認識他。

但知，他從來也不投入任一場盛宴

不對誰發一句汙穢的言語

更無意於消解
誰的私憤或不甘

他不耽想牝馬生造的洪災
更無視牡牛入海顢頇的形容

他只要自己能在暗裡

埋頭，認真去哭泣

且用一點點的淚珠
捏出許許多的笑靨

（二○二一．十二．十八）

（二○二一．十二．十八，修）

進出口

◎陳柏煜

這事越來越難。

我是說寫信　 這回事

表明心意　　這回事

越來越難　　從想法到文字

轉檔失敗那天，我買了很好的抗噪耳機。

強化包覆感　多想想太陽：

永動的　　一台

寫信機　　於藍色天空擬稿

精準地　　劃格線

塔蒂亞娜那樣的寫信機(1)，對方說最好保持社交距離。

聽說抗噪　原理

是發出　 其他的聲音

太極陰陽　之類？我想

發出噪音　獲得安靜

失去信任感那天，我弄了一盆灰灰白白的肥皂水。

四座城門封閉。　人人清點數量

我是說寫信　　這回事。

按捺了　　　從文字到想法

港口　　　 低等級警戒。

請準備身份證件以備查驗。

重合需要習慣　總之

就這麼回事　 穿刺術。

著火。　　 與逆流。

（暫停開放的大眾池

有一尾無精打采的龍。）

預約參觀　　新會員

更理想　　 沒有蓋章

呼吸困難縱使 善意提醒幾乎

社群媒體是一座花園。

必要的時候　請助理寫信

到高處瞭望　理由與

箭竹的分布　（記得拍照）

別問你我的關係

也是推薦的。

你有病　　　我有病毒

你獨攬大權　　我外包廠商

（財富）自由　（經濟）獨立

浪得虛名　　 浪擲光陰

把夢帶到現實這一邊。

(1) 歌劇《尤金．奧涅金》，女主角塔蒂亞娜的「寫信場景」。在猶豫與糾結中，塔蒂亞娜提筆寫信，向奧涅金表露真情。隨後奧涅金回信婉拒，語帶輕浮與推託。

致後代 (0-10)

◎熒惑

萬水千山，相信記號——

某程度上來說

這首詩是寫給最遙遠的後代

而所有翻讀的人，你們都不是終極的讀者

是替我向未來傳話的信差：

零

若還有一個神被膜拜

那都不算最後

若還有一個活人要受苦

那都不算最後

一

願所有飛鳥在痛苦的地平線上

找到築巢的樹枝

願所有被告解聲吵醒的蝙蝠

得以在晨曦中重新入眠

二

你聽過英國有一種噩夢芝士嗎？

只要咬一小口然後入睡

就可以做驚異的怪夢

是的，我恆常用它來解我的鄉愁

三

我們圍坐在圖書館大廳

在熊熊燃燒的暖爐旁朗誦元素週期表

窗外暴雪翻飛

我們哪裡都不去

四

馬戲團有一個無中生有的火圈

百獸輪流從虛空中走出來

最後是一個人，他抱怨好燙

就穿過火圈回去消失了

五

後代們，你們看見過

世上無數宏偉的鹽柱和火柱

有沒有想過這其中的物質與能量

是以甚麼原理進行等價交換？

六

永恆的濕霧中有一輛單車

輪子陷入泥淖，鏈條早已鏽蝕

去騎它，甚至去成為它本身

為的是在天地間它保持了完美的平衡

七

如果被逼歌唱那就唱吧

你的歌聲中有沉默

如果被逼前往某個無明之地

那就用沉默去盡情唱歌

八

主持人問我：

你如何在寫作中保持勇氣？

我看著正在著火焚燒的筆頂

可以等我一會兒嗎？我慌張地回應

九

每一顆藥丸都有編號

是給以後每一日的自己吞吃的

去到哪一個號碼終結？

這得看我們是先病好還是先死掉

十

新年快樂，在去年死去的人最後一次說

我們替他們把棉被晾曬乾淨

畢竟放晴的日光並不多見

寒季裡，人間還是需要保暖

1-1-2023

倫敦的除夕

雨還是今年的

我們在黑夜裏濕

時間應是四時十五分

地車準時來到，預備準時離開

有人把雨傘指向月台

廣播有點怒

車上那黑人的眼睫毛真的很長

白人的孩子今天生日

他身上的徽章標示了這訊息

那位老太太買了好多餸

手推車在我側邊

車到了

她太多東西

下不了車

我太太想幫她

車門關閉了

夾住她

用力推開門吧，像生下女兒時

我們都在月台了

一個男人走來

跟我們說

Be careful, be careful

我個人認為

應該說

新年快樂

31.12.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