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樺說,她覺得自己中了一種降頭叫家長咒,她與兩個仔經歷過的,大概也比任何正常家庭都要多,如《小偷家族》一樣,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卻有著最難以理解的親密。從夏天遇見,到冬天結束,蝴蝶卻撲不過天涯,這個「家長」回到作家的身分,重新接近自己本來寡言、偏激與危險易碎的言說世界。
有時,作品的「主題」會誤導讀者,令讀者急於尋找和援引該主題在其他作品裡呈現的歷史脈絡,造成脈絡的誤用。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即為一例……《小偷家族》並沒有特別關注一般意義下的現代家庭,觀眾毋須按小津以降日本電影中家庭主題的系譜和脈絡來評斷它。當評論的話語過於集中在家庭主題的時候,觀眾倒應該先回到作品的敘事形式,尋找思想的缺口。
是枝裕和憑自編自導新作《小偷家族》摘下第71屆康城金棕櫚獎,故事圍繞住在東京舊區傳統平房的一家六口,延續導演舊作的家庭、倫理和成長等主題。鄧小樺感傷於這個無血緣烏托邦家庭的破碎,直指電影最尖銳的社會性反思。王樂儀談到微弱者之愛,以及是枝裕和釋出的溫暖善意。Edith So則從食物的微觀角度切入,闡述看似隨意的餐桌如何蘊藏家庭關係的深思。
餐桌上沒有擺滿考究的日式小碗碟,不需分食不需跪坐tatami,甚至沒有雙手合十說一聲itadakimasu。 看是枝裕和,我總是無法從食物移開。當初枝婆婆(樹木希林)把麵筋夾到被撿回來的小女孩尤里(佐佐木光結)碗中,這個關於柴田一家六口的故事,便隨即展開。 這張餐桌,沒有束縛,沒有家規,卻凝聚了「家」的感覺。狹小空間之中,是飯廳也是睡房,輕淺地勾勒出柴田家的關係:親和密。
近幾年看是枝裕和的作品,感受特別深。並不是他的電影變了調,而是作為觀者如我,在成長之中愈見家的離散。在家以外,將所有支離破碎的心連在一起,以微弱但又似斷還續的力量讓被遺者互相靠近,是是枝裕和在作品中所釋出的善意。而《小偷家族》,比起以往的、我所看過的《橫山家之味》、《誰調換了我的父親》、《比海還深》等,更多了一種義憤。我們所堅信不疑的愛,往往透過犧牲他人的選擇、他人微弱之愛以及命運,才得以堅固得牢不可破一樣。而《小偷家族》裡面的柴田一家,便是是枝裕和挑選的犧牲者。
是枝裕和《小偷家族》(下稱《小》)拿下康城最佳影片金棕櫚獎,日本開畫票房驚人,文學館全館同事撲去睇。是枝說本片結合了他近十年的思考;的確,《小》中有《誰調換了我的父親》以來的關於血緣(及階級)的質問辯證,置入更極端更具想像力的語境。片中窩藏一家的日本舊式小屋的狹小空間,其曲折幽深一步百景,也更勝《比海還深》(樹木希林的位置也更接近神了)。《小》的挑戰法理遠勝《第三度殺人》,連犯人室對話的拍攝取鏡都好多了。信代的精明潑辣,還有咖喱的神聖與冷麵的性感,也比《海街女孩日記》更不著斧鑿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