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一篇狡猾的日記

我時常醒著做一些夢譬如我愛過的人正列隊離開，而我永遠都是如此緘默，旁觀，後知後覺。哪裏都像是有塊亮得刺眼的綠白「出口」指示牌高高掛著，而周圍是那麼的黑。而我上次真正目睹這樣子的指示牌其實已是六七年前某個劇場的後台——總有那麼多瑣碎得像這般誇張的片段，離譜地，偏偏，烙在記憶中（我甚至連那部劇的劇情都忘得一清二楚反而只認得這出口的截圖），並且間中就倒帶回放。如果生命的本質是自傳式小說，我總是取巧地寫成詩並且反覆地寫了後又刪，直到我可以信心滿滿地告訴別人我對於第18頁之前的內容真的是一頭霧水。直到我確信沒有人看得穿自己。

2.

我以為根本沒有多少人在意語氣這回事，但我實在以自己滑稽詭異的語感為恥（可是又真的改不了）。今天傍晚一位女客人怒氣衝衝地走進來，話劇般指了指手錶，瞪大眼睛用蹩腳英文問我為甚麼她等了足足30分鐘。我冷靜地望望她，說我很抱歉，請問今天可以如何服務你。她愣住，一副第一次吃袋裝薯片的表情——有股涼氣啵的一下逐漸漫溢，她安靜地坐下，不語。我安靜地翻看她過去的電腦紀錄：纍纍的「no show」——我默默在她的檔案名後補了個「*」號，轉頭對她說：「你好」。交談有時像塊易於受潮的薯片，我則比較適合成為狡猾的空氣。

3.

如果結構是種美德，我就想必是個婊子。分明見慣的文字（畢竟略微生僻的我都不懂）一旦繞過我的腦迴路就都不合常識地硬拼在一齊，像赴一個宴會。——我最襯不起隆重而又人多的場合——我怕生。而如果秩序是一種美德，我想必就是個浪子。我放蕩，而且蕩得蕩然無存。像這個晚上，我從9點45分敲打鍵盤到10點43分，忽然明白，上文種種贅詞似乎最適合表達「書寫大綱是個好東西」的這回事，除此以外別無是處。說實話，我本想寫詩，但如果，我可能就會從9點45分眼光光地瞟住屏幕直到10點43分——彷彿，我本沒打算活那麼久，但如果——

4.

當所有的文青都必須絞盡腦汁如何寫好一篇文章或一句句子，我希望藝文界也開始發行藝文版白卡我想我就絕對值得享有這證明。我的障礙是我讀書很慢而且很快打瞌睡，其實寫字時也是。時常想，假如注定一無所有的人可以事先知道自己所將獲得，一些無謂的執著或許就能被放下，並且贖回幾棵無辜被砍死的樹。但是我也不敢太常想起執著這東西，如同我一旦夜醒了就很難睡回去。

5.

晚上11點19分，我又再次想到那些我愛過的人逐一列隊離開這畫面。我實在很難跟任何人分享我寫完任何東西的喜悅尤其當那份喜悅源自於我又一次成功修飾好自己。下次，我或許要結識一個心理學專家並且他最好要識得解夢。不是所有生命都必須藝術，但活著，無疑會讓人變得狡猾。自傳小說的第26頁，我依舊顧左右而言他：他是誰，暫時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