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不止為了傷春悲秋——專訪《燈火闌珊》曾憲寧導演、陳心遙監製

專訪 | by  邱旻誼 | 2023-04-26

《燈火闌珊》是香港首部以霓虹燈為主題的電影,電影以雙線情節觸及失去這個主題,喪偶的女主角美香意志消沉,沈溺往事,與期望移民重展新生活的女兒彩虹漸生隔閡;為圓亡夫的生前心願,美香從零開始學習燒製早已從香港街頭消失的霓虹燈招牌,過程屢遭挫折,卻也重燃她對生活的希望。



讓霓虹燈做一次主角


問及創作意念,曾憲寧導演坦言:「最初只是想拍一部關於喪偶的故事,但同時間覺得還不夠完整,始終是電影,以影像為媒介,所以我很想在影像上找到一件事物能代表香港,讓大家知道,這是一部香港的電影。」終於在一次坐巴士途中看到車窗外殘落的霓虹燈牌,讓她心間「叮」了一聲,確信找到那命定之物。


對愛看電影的她來說,霓虹燈可說與香港電影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尤其在八十九年代香港電中,可算是隨處可見的背景。她發現卻還沒有一部電影是把霓虹燈放到觀眾面前。因此她大膽決定:「我覺得在整個歷史的脈絡,雖然它現在差不多處於比較黃昏的時刻 ,但會不會正正在這個時刻,做一個總結,將霓虹燈成為一部電影的主角。對於香港的電影史上,好像有一個特別的意義,就給霓虹燈做一次主角。」



霓虹去留再思


拍攝前,曾憲寧與拍攝團隊做了大量資料搜集,走訪霓虹燈行內現存的老師傅,越對霓虹燈的製作手藝加以著迷,發掘到霓虹燈牌的製作恰與電影拍攝有相似之處。她表示,製作霓虹燈的過程包含漢字書法的文字圖像設計、燒光管的技巧,鐵箱的裝嵌也講究建築力學、鋼管的構造等等,這與電影創作既牽涉文本創作以及影像、聲音、美術等跨領域的專業知識有同工異曲之妙。「我認識了才知道,原來一個我們以為那麼普遍出現的東西,它背後需要有這麼多的技巧以及學識才能完成。對我來說,我覺得這是很綜合的藝術。」


對於霓虹招牌在這十年間陸續被清拆,除了感到無奈與婉惜,曾憲寧指出招牌監管制度在執行上的僵化。她觀察到有很多聞名的招牌,譬如位於佐敦的澳洲牛奶公司與麥文記麵家的招牌,其實店主也很注重招牌本身的安全,花了大筆金錢去翻新維修,就是想保住它。但是現行條例似乎缺乏檢討空間,讓保存良好的霓虹燈如能符合相應條件可以寬容處理,而只是「一刀切」的執行。


「為什麼會come up with一個條例,它的尺寸是完全九成的招牌都沒有辦法滿足的呢?我不知道這個條例是不是真的適切?」


曾憲寧不解反問。盡管無法扭轉霓虹燈被拆的命運,她以電影再現霓虹燈的美好景象。電影的片末加插昔日全盛時期,街道滿佈霓虹燈的片段,接着逐一介紹昔日有份粉妝「東方之珠」的霓虹燈師傅,致以敬意,其餘韻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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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新銳導演遇上資深演員


為呈現最佳效果,不止演員,導演曾憲寧、監製陳心遙也有上過長期或短期的霓虹燈製作工作坊。戲中飾演霓虹燈師傅楊燦鑣的任達華由於需要完成防疫隔離,因此拍攝前只預留了很少的時間到工場跟師傅學習。為此他特意讓師傅拍攝一些燒光管的片段讓他事前先觀摩模仿。陳心遙讚嘆:「厲害的演員就是這樣,online learning,沒有兩下已經覺得是真的一樣。」雖然也一度擔心拍攝效果,所幸當把拍攝攝片段交給師傅看,師傅的回覆「我那天看他這個手勢,我覺得挺像。」陳始放下心頭大石。拍攝鑣哥燒製光管的特寫鏡頭時,會交由師傅作為替手出演,任達華觀察到師傅的雙手比較白淨,沒有甚麼手毛,便自行剃掉手毛配合。「我沒有要求他這樣做,是他來到的時候,自己觀察到,他自己做了。」陳補充道。從這一細節也能看到演員的專業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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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再現,考驗不斷


時間倒回二零一九年,曾憲寧憑《燈火闌珊》勝出第五屆「首部劇情電影計劃」專業組別,取得五百五十萬資金作製作經費,雖獲得資深演員張艾嘉、任達華支持以「友情價」出演電影,拍攝上仍要面對不少挑戰。疫情期間,拍攝團隊因染疫而令拍攝時間一再推遲。此外,曾憲寧說過程更是一場與時間的競賽。


「由我想拍的時候,其實那些霓虹燈已經消失了,我一邊拍,它們就一邊被人拆,我想大家有看新聞都知道,剛剛前幾天又有另外一個大型招牌(意指梁添刀廠鋼刀招牌)被拆,無聲無色拆了,所以最令我心急就是這件事。」


不僅如此,要還原已然消失的昔日街景,曾憲寧前期與美術指導以及攝影師走訪大街小巷,從選定街道,反覆修改CG呈現的效果、加以調色,無數次嘗試,希望能如實呈現當年的輝煌景色。


最讓觀眾為之驚歎的,無疑是美香重製接近兩米高的「妙麗」中心燈牌。行書「妙麗」的外圍由不同花紋圍繞而成,遠看宛如一幅孔雀開屏圖。陳心遙分享,由於燈牌的花紋各有不同,因此需要把大型燈牌「斬件式」同時交由幾間工廠分工完成,製作耗時約莫一個月。


然而安裝的過程也一波三折。首先,拍攝團隊需要找到一個大型鐵架讓兩米寬的燈牌能安裝其上。第二,要在舊的商廈或公眾地方搭鐵架需經過多重官方手續。第三,考慮安全問題,拍攝天台需要有一面比燈牌高的牆作為承託,可見要找到符合條件的天台,難度甚高。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也找到理想的拍攝場地。以為就此一切妥當,沒想到裝嵌的過程才迎來最終考驗。陳心遙笑言:


「因為那些花花七十多塊,而且全部都很相似,所以運來的時候,就要拼圖。幾十個手足從頭拼到尾用了一整晚,我想拼了十幾個小時。而且那個電力消耗很大,因為它們每一盞燈都是一個獨立火牛,應該用了七十多個火牛吧。我們那天也怕會讓整幢大廈停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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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不止為了傷春悲秋


如此用心之作,自然能超越語言的邊界,海外放映獲得一致好評,電影先後入選東京國際電影節、台北金馬影展、香港亞洲電影節、曼谷東盟電影節及亞洲電影大獎,又越洋入圍荷蘭國際電影節。陳心遙表示:「尤其對很多日本的觀眾來說,電影非但代表了香港最美好的時刻,更連結住他們的青春回憶,好像兩者交匯在一起,所以有很多人看了很感動,甚至有觀眾告訴我,還沒有看到霓虹燈就已經開始哭了。」


曾憲寧在放映會上再次強調,《燈火闌珊》並非純粹地懷舊,而是想起拋磚引玉之用。她嘗試用自己擅長的事——寫故事與電影拍攝,把即將被拆除、被消失的事物再次創造出來,以此喚起大家對社區的關心。「我會希望大家留意、記住我們消失了的東西以外,還可以看看在自己範圍內,還可以為這些正在消失的東西做到什麼。」最後她寄語入場的觀眾:「我想在座各位在你們的崗位,有擅長的東西都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去創造。」



電影彩蛋解說


片頭翠華餐廳落地的一幕,其實是非牟利機構「霓虹交滙」協助移除及保育霓虹招牌的項目,機構友好邀請《燈火闌珊》團隊進行拍攝。 位於佐敦白加士街的翠華餐廳招牌達九米高乘五米闊,相當巨型。


有別一般招牌拆卸通常在日間進行以及分件鋸開方便工人移除,「霓虹交滙」不惜工本,讓整塊招牌全程維持亮燈形態徐徐落地,再以莊重的「熄燈」儀式宣告招牌已完成其歷史使命。過程需與多方協作,包括工程師、霓虹師傅,甚至與香港九龍新界公共專線小巴聯合總商會聯絡,因為拆除招牌的位置正好是紅色小巴站的位置,所以不但需要申請在拆除過程封路,還要請小巴臨時改道,才能完成這次別具意義的紀錄。


親身參與拆除過程的導演曾憲寧憶述當時情景仍然雙眼發光:「電影呈現可能已經覺得很厲害,但是現場看是更加震撼。因為平時招牌吊得非常高,就算知道很大個,你都不會覺得真的這麼大。但是當他一拆下來,我看到(招牌)是三層樓這麼高。三層多這麼高的一個招牌,然後他開著燈這樣降落,我有一點覺得好像UFO降世,是一個很震撼的經驗。」


《你看港街招牌》:燈熄了會更發現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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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旻誼

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研究系,著有《最好的日子,最壞的日子》,現為教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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