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回頭百年身:專訪羅冠聰

專訪 | by  洪昊賢 | 2018-08-14



「沒有甚麼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嚮往」,這是大陸搖滾歌手許巍寫的歌詞,也是羅冠聰放了很長一段時間的Facebook個人簡介。


上個月剛度過廿五歲生日的羅冠聰,出版了自傳《青春無悔過書》,以平實的文字記錄了他那被壓縮了的四年。過去尚未理清,青春已經逐漸離去,羅冠聰仍在等待尚未抵達的自己。


塘福有山有水,不是太差

距離塘福監獄的刑期結束已經接近一年,羅冠聰提起裡面的日子與細節時,他會記得塘福監獄的山和海。「塘福可能是相對舒服的監獄。監獄門口對出有個海,有人在那裡玩水上活動,當時我在想,出去後一定要玩一次,但後來都無咗件事。」他說記憶有欺騙性,在裡面時他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但重新投入俗世的生活,又會覺得那些封閉的時間其實過得很快。


「而且當你定調那段時間不是太差,你就會想到些好的事情。」


在監獄裡,能稱得上好的事情,大抵只有規律的生活和相對寧靜的閱讀時間。「當時進入了一個過去幾年都未曾有過這樣的狀態,可以全神貫注地讀一本書。」每個月訪客只可以入六本書,加上塘福監獄圖書館裡借的,羅冠聰一個月會讀超過十本書。「其實不夠讀,很多書都讀了幾次。」他說自己雖然專注力差,但剩餘的時間實在太多。「你總不可能一直和別人說話,所以在無選擇的狀態下只能讀書和寫字。」羅冠聰讀了《政治秩序的起源》、《牛鬼蛇神傳》,也讀了董啟章的《神》,還有不少用來放鬆的流行小說。


在外面永遠不夠用的時間,在裡面卻是多餘之物。外間的事物紛擾,裡面的時間,如同凌遲一般緩慢而清晰地流失。比起充滿動力、在獄中仍多多搞作的黃之鋒,羅冠聰最初既焦慮又憂鬱。況且他是個重視個人空間的人,而在獄中,私隱比自由更奢侈。「你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變相更加沒有安全感。」監獄的設計,是連去廁所都要在獄警的視線以內,「一開始很別扭,但只能習慣。」面對這些難關,他跟自己說只能以坦然的心態度過。


「否則就是『他』贏咗,他令你受傷,無法再繼續。」


在塘福,完成了監獄的縫衣折衣工作後,他就讀書,寫日記,回信件,逐漸習慣緩慢而規律的節奏,以閱讀吸收知識,也沉澱自己。日記和信件都寫得很長,「平日講不出口的東西,寫信會比較容易。」那段時間很特殊,他承認的確有些好的時間,但卻未必值得懷念。「惟一遺憾的是《政治秩序的起源》仍未讀完。」


從「無自由」,回到「不自由」

自傳寫得很謹慎,一如羅冠聰給人的印象。


羅冠聰的外表沒有甚麼攻擊性,甚至有點「好欺負 」的感覺。假如他是個普通人,在獄中說不定會被兇悍之徒逼入牆角,偏偏他有過於顯眼的身份,這個身份既是武器又是弱點。入獄之初他也曾害怕,但逐漸發現這些人其實對他根本沒有興趣。「他們很多是底層,又或很正宗的香港人,只會問我搞這些東西有沒有收錢,或罵我一兩句。」羅冠聰比較慢熱,一開始不太會主動和人聊天,有時間就只會寫寫寫。被獄友們稱作「死亡筆記」——覺得他總在籌謀著甚麼,又彷彿他真的就掌握了甚麼生殺大權。


他形容自己身上有一堵透明的牆。「你會觀察到自己被特別對待,裡面的人會有些東西不想讓你看到。」書中監獄的部分寫得很平實,他說其實裡面有很多默許的規則沒有寫。不是他不想寫,而是若這樣貿然寫出來的話很可能會影響到裡面的人。「而且最真實的那面,我可能根本沒有看到。」


踏出塘福沒有甚麼值得慶祝。羅冠聰說,畢竟只是從「無自由」的地方回到「不自由」的地方。「無自由很容易理解,不自由則是,貌似甚麼都可以做,但選擇也很局限。」政治制度,延伸到去他個人的生活。社會客觀條件,別人對他的期待,指引著他走到某個地方。二十五歲的當下,曾是最年輕的立法會議員,羅冠聰足夠優秀,他卻說覺得自己能掌握到的愈來愈少:「自己的生命被外在條件影響得太厲害。」


牢獄的陰影或許從未消散。羅冠聰自言本身的性格就是沒有安全感的人,更何況棲身在這樣的政治環境,每天都如同修練:「你不知道生活裡重要的東西,是會否很快就會產生變化。」回憶起入獄前的兩個星期,「當時上庭還不覺得有甚麼,但整件事就是這樣突如其來。」坐上囚車,入獄成為真相的那刻,曾為電競評述的他,聯想到的是機動遊戲:「漆黑的隧道中有此起彼落的鎂光燈,讓我有置身迪士尼樂園機動遊戲的錯覺。」



我仍在等待自己

羅冠聰喜歡電競,也做過旁述員,「英雄聯盟」裡他喜歡用的角色是李星。


「機動性強,可以有很多高技術的操作,但不容易玩。」他說其實選甚麼角色很講緣份,未必顯示出你有甚麼性格特質,打機的思維則比較能反映性格。「只能說我是比較穩打穩紮的類型,因為我不算太強,所以都不敢講到風格。」


還在做議員的廿五歲,肯定與現在不同。羅冠聰說,「但這條路就是這樣,只能去承受和消化。」暫且從政治的風眼中抽身,他想重拾以往忽視了的生活所需,像普通的大學生,消耗掉那些他未曾擁有過的青春。「所以這本自傳寫得很內在,其實有很多說話是想跟自己講。曾想過在短時間內有很大成就,卻因此忽視了自己的情緒和其他需求。更重要的是可能沒有想過自己想要甚麼,或自己能否做得到。」羅冠聰對自己過去四年的總結是:「世界比你走得更快,你要學會的,是等待自己。」


不久前卸任眾志主席一職,對羅冠聰來說,先完成已經讀到第六年的學業是首要的事。自傳雖名為《青春無悔過書》,他卻說自己很早已經失去青春。「我一直覺得自己不算一個很『青春』的人,或者應該說是好早已經失去「青春」。」那麼,他是在甚麼時候確切地感覺到青春正在消失?


「可能是雨傘之後?我也不知道。」


置身在這場難度系數愈來愈高的遊戲裡,他早已無法「走場」:「一個正常後生仔,可能會有好多機會去試不同的職業和興趣,而自己就像一棵樹成長到一個階段,有包袱和social status,未必不好,但你可以試的機會已經不多。」書中寫「家」的部分寫得很含蓄,寫母親以及身邊的人,情感很節制,但這些仍舊是他束手無策的軟肋:「無得平衡,只可以盡量安慰他們。有時了解更多未必等於支持。」羅冠聰其實很少找人傾訴,他更習慣自己背負,「我不懂表達,更習慣一個人處理。消化不到其實會有後遺症,但我現在還可以。」


假如那八個月的生活是一場修行,要說在監獄裡真正參透了些甚麼,他說他真正感受到:「人生而自由,但無處不是枷鎖。」


圖像中可能有天空圖像中可能有1 人、畫畫


後記

從政者要早起擺街站,競選期間養成的習慣,他至今仍舊保持著,但偶爾也會有較為放縱的娛樂:「世界盃,一定會看。」羅冠聰現在有時間就踢球,偶爾打一場英雄聯盟,逐漸重拾起年輕人的嗜好:「都可能想彌補返之前的生活。」


玩一場英雄聯盟動輒花上數個小時,畢竟太浪費時間,其實更多時候他只會打場Fifa「過下癮」。他喜歡用李斯特城和韋斯咸。「我不想用強隊,喜歡用中型班,慢慢打上去。」


經歷了這四年,重新回到「中場」位置的羅冠聰,或許能將場上形勢看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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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昊賢

拖稿癌末期。 https://www.facebook.com/alanaigh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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