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失落與衰敗——《孔雀》如何閹割男性

影評 | by  黃彥瑄 | 2019-01-18

《孔雀》作為顧長衛第一部指導的電影作品,在主題的選材上,以文革時期作為背景,顯示第五代導演對歷史文化的關懷。顧長衛的電影生涯起步於攝影,接連參與了《海灘》(1984)、《孩子王》(1987)、《紅高粱》(1988)、《霸王別姬》(1993)、《陽光燦爛的日子》(1995)等拍攝。然一直到了2005年的《孔雀》才出現了第一部導演作品,其也自稱道:「我覺得自己最多算一個遲到的第五代導演。」顧長衛在談及其作品《孔雀》時也說,他之所以會選擇以那段歲月作為表述,原因在於觸動了內在的感受、經驗。在故事中的人物、社會環境被靜置在70年代的遙遠記憶中,但對這一代從該時期長成的人(第五代導演)來說,卻是相當熟悉的。像是姜文《陽光燦爛的日子》、侯詠的《茉莉花開》、霍建起的《那人,那山,那狗》等,都不約而同地回望了相同的歷史記憶。

作為延續中國「攝而優則導」傳統的導演而言,他在視覺美學的探索上是獨具個人風格的。過去他的攝影作品,色彩感都相當豐富且精準,像是《紅高粱》中大量使用赤紅色的濾色片,將電影中所張揚的酒神精神加以烘托出來。另外像是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顧長衛則刻意營造出被陽光所浸潤的城市,藉由金黃燦爛的色調帶出主角馬小軍所美化的記憶。而在《孔雀》中,電影的主色調採取灰階的色彩,灰青色的天空、深灰色的棟棟民宅、少女身著的淺藍色衣服,構成中國70年代的時代風貌。導演透過對色彩的調控,藉此營造出一種平淡、恬靜卻同時抑鬱的氛圍。一反於孔雀絢爛艷麗的形象,影片中的色調構成卻是與之相反的,隱喻著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差距。

劇情主要以複調的形式構成,將弟弟對一家人在走廊吃飯的回憶作為原點,分別敍述姊姊、哥哥及弟弟三種角度的不同故事。而所謂的複調形式,即是在電影的劇情之中,包融了三個不同的主旋律,各自相互闡述但又緊密相接。一家五口團圓吃飯的畫面作為各段落的起始點,在電影中重複出現了三次,卻也昭示了三姐弟再也無法歸返的青春歲月。在這段的情節中,導演刻意使用了一個長鏡頭,帶出一種具濃厚現實感的生活經驗。他的目的是去召喚,召喚那具有相似生活感的群體,進而隨著電影走入那充滿時代感的氛圍。

男性角色的弱化
在這邊我想特別關注的是男性角色在故事中的閹割現象,特別表現在弟弟身上。在電影的佈局上,花盡最多心力去描繪的人物是家庭中姊姊的角色(約莫一小時左右),而弟弟卻是最簡短的(約莫20分鐘)。然在重複出現一家人團圓吃飯的那一幕,背景的口白卻總是弟弟去言說的。他稱呼家中的三個孩子是「三姐妹」,模糊了自己與哥哥的性別意識。弟弟的形象塑造上是瘦弱的且憂鬱的,大家總說他「沉默得像個影子」。而弟弟不管在家中亦是在外面都是備受壓抑的。於家中,他服從父母的絕對權威,留不得其說話的空間。他不像姊姊那般的堅毅和固執,一再為自己的理想挑戰家中的底線;他不像哥哥,因為腦疾的緣故而能受到家中無盡的溺愛。因此他選擇沉默。

遊移於學校與家庭的疆界
在家庭之外,由於他有一個智能障礙的大哥,在校總是備受嘲笑。為了彌補大哥所帶來的屈辱,他曾要求年輕氣壯的果子穿上筆挺的軍服佯裝自己的大哥。果子挺拔的形象是弟弟所投射出的男性氣質的幻象,然弟弟真實的自我是軟弱、陰柔的。因此弟弟便是希望透過他者的佯裝來補足其缺失的雄性特質。但是弟弟的班級同學卻輕易地揭開了他精心的騙局,將垃圾通通塞進弟弟的抽屜,嘲諷他是個騙子。當同座位的女同學幫忙他一起清理了座位上的垃圾時,他將女孩的好意誤以為是愛情。然女孩卻對他說:「我收垃圾,是瞧你可憐。」在女孩準備踏上腳踏車離開前,還不忘貶低了他一句:「小騙子。」這是戳傷他男性自尊的第一次,而第二次的傷害則發生在家庭的矛盾之中。

當爸爸無意間看到了弟弟書本中夾雜的裸身人體圖,他歇斯底里的咒罵弟弟是「流氓」,大聲嚷嚷的叫鄰居們來看家裡出了個流氓。顧長衛擅於描繪由於「性」問題而被激化的家庭關係。如在《立春》中的一幕,黃四寶自畫裸體,卻不巧被母親發現,進而引來母親憤怒的咒罵。無論是弟弟或是黃四寶,他們所面臨的困境是相同的。弟弟在邁入青春期後產生的性衝動,在還未冒出頭來時,就被家中的權威所壓抑。至此,他陷入了退無可退的困境,無論是在外還是在家,都失去了可依靠之處。他的青春在還未開屏時,就被扼殺了。

去勢後的現實生活
為此,弟弟選擇了離家出走,像是逃亡般離開了積壓他已久的小城鎮。多年後,弟弟返家,手指卻斷了一根,象徵性的完成了自我的閹割。弟弟失去的那根指頭,隱喻著陽具的去勢。此後,他便愈發的軟弱無能,甘願被情人所包養,不再想到外工作。他甚至會在與情人做愛到一半時,便故意中途停下,用性來勒索愛人,藉此交換條件不用到外工作。年紀輕輕的弟弟,在生存壓力的面前,最終卻衰弱成像是60歲的樣子,提前過起他的退休生活。

電影的最後一幕,弟弟經過孔雀籠時,他說:「反正冬天孔雀也不開屏。」他對理想生活的面貌早早的凋謝了,不再寄望於任何事物。弟弟的人生觀導向了虛無的悲觀主義。編劇李檣說:「我們所有的人都像孔雀,身上長滿故事,一生中經歷過的愛恨情仇,如同色彩各異的羽毛長滿人生。」而弟弟的人生卻在他應當燦爛開屏時,先一步的委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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