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過去了,而孤獨感幾乎是城市無法根治的瘟疫。
誰的耶穌死了
歌曲《梵高先生》,由中國當代民謠歌手李志作詞與作曲,藉荷蘭傳奇畫家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吟唱自己的故事。歌詞的字數不多,卻句句切中肉裏。頭兩句對偶,極為工整,在這種句式下卻見淩亂的神傷:
「誰的父親死了,請你告訴我如何悲傷
誰的愛人走了,請你告訴我如何遺忘」
梵高前往巴黎之前,父親便死於心臟病。他一直生活拮据,多次向心儀的女子表白被拒。在海牙,他戀上妓女西恩,後來她跳河自盡。至少,李志的感情經歷比梵高順利,現在已是一名父親。
在親情與愛情的缺席下,李志替梵高詰問別人,詰問無法反抗的命運:如何悲傷。這種寫法非常接近現實,人遇到難以接受的沉重時,當下那真正的悲傷不是痛哭,而是處於被顛覆與震撼的漩渦裡,不知如何反應,如何悲傷。在提起畫筆前,梵高曾決意成爲傳教士,同時向礦工宣傳神學,卻被教會否定他宣教的方式。神學無法拯救梵高的孤獨,於是他放棄聆聽神諭。這時,家人已想讓他住入精神病院。現實的種種壓得他喘不過氣,割掉左耳後,自願住進聖雷米的精神病院。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我們生來就是孤單
不管你擁有什麼,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李志直接就寫出人的本質——孤獨,認為人生來孤獨,只是愛情、親情等不永恆的關係,讓我們產生誤會:我們不孤獨。整首歌曲不斷重複著——「我們生來就是孤獨」,強調人類那孤獨的宿命。深夜不要聽李志,他那種掏心掏肺,令人變成梵高先生,想抽煙,割掉耳朵(反正電視機充滿謊言),青島、Asahi、1664、1984……
黑夜是一間Fight Club
李志的歌詞指向了梵高的名畫《星夜》,進入他在精神病院時期的心境:
「讓我再看你一眼,星空和黑夜
西去而旋轉的飛鳥,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彷如離開人群,獨自走進內心的狂流與星夜。解讀《星夜》是無力的,因為那不是他的幻覺,是他的日常,而不是「我」的。李志只是提供一種理解,關於梵古與孤獨。而李志,外表如同平凡的路人,戴著一副眼鏡,微胖,在演出時,喜歡穿著樸素的背心或T恤;演出後,會在三綫城市的露天燒烤攤,左手啤酒樽,右手牛肉串。難以想像,這個看起來像工人的粗漢,會在崔健以後,成爲中國文青的精神象徵(李志拒絕這種崇拜與跟風)。他拒絕逃避現實的犬儒,強調理解及表達社會底層的苦難。拿起結他時,他便是李志;正如梵高,拿起畫筆的時候,他便是自己唯一的救贖。
此刻的深夜,寧靜與現實的殘酷,沒有人能告訴梵高如何悲傷與遺忘,他自覺如同飛鳥般孤獨,不停尋找理想,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只能默默地旋轉與西去。在真正離開前,他唯一眷戀與不捨的,只有星空與黑夜,要「再看你一眼」。「你」可以是戀人或者是親人,可以是唯美而孤冷、流動的「星空和黑夜」,可以是終生所追求卻無法接近的事物。
這首歌的歌詞以梵高為主角,廣闊的自然對比卑微的個人,透射個人身世的孤獨,而命運總是捉弄與嘲諷:我們生來就是孤獨。而你最恐懼的是什麼?
李志在紀錄片說過:「你沒辦法拯救你自己」。梵高的一生,都在與生活搏鬥,試圖自救,在自殺前,曾留下一句遺言——「痛苦永存」(La tristesse durera toujours)。也許,他生來就是痛苦。畫家也好,音樂人也罷,偉大的藝術家都降生於孤獨與痛苦的搖籃,持續吮吸這樣的奶水。朋友、戀人總如金色飛鳥,向西方飛去。而我們是黑夜中的巢穴,孵化透明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