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年都自行現象回顧,最後一周可見大勢如此 。當然最後一周也殺出更多港片選擇 。戲在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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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最後一周,提前總結全年,票房與產量不消提,可仍有話題頗吸引的「新」港產片趕衝綫出現,為總體上並不樂觀的2025香港電影市場補回些少懸念,是置入了問號「?」還是省略號「......」(未完待續)?
相信這也會成為今年特殊現象之一,多部「解凍」港片的出現,從這最後一周起始公映的《再見UFO》到除夕上的《尋秦記》,加上先前已推出的《風林火山》、《金童》、《阿龍》,皆可稱為「前2020香港電影」。拍成起碼五年過後才面向公眾,演員年華變化固然顯眼,更可留意是此時此刻新香港狀態下,如何接收一些「前香港」的「舊新作」?光陰的消逝留給作品與城市的,只是如急凍般沒變,解凍後仍保存原本?抑或面對「舊新作」該以某種作為「過去的預言」去重新解讀?這都將成為2025年香港電影現象有意思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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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主題的概念與興起,當然只作為一種閱讀現象後的歸納。但它於近年尤為明顯,除因為製作量減少,欠缺因量夠多而產生的多元化,也確實有一定更明顯的城市集體精神因素,大家經歷的城市,無可避免有極大的共通遭遇。如果2022年主題是「家」,不得不承認那是一次不約而同面對「家」的瓦解的總體時代現象。又如2024年的「給留下來的人」,觸及的是如何忘記(需破地獄),又讓留下的人重新上路(如《從今以後》《久別重逢》)。
同一綫索下,要歸納2025年香港電影主題,或者就是:失敗老豆與下一代轉型之難。
承接去年的《爸爸》,今年也真有更多父親(老豆)角色,而且都有共通點:頗為失敗。上一代爸爸被描寫成失職(如《拼命三郎》、《送院途中》、《阿龍》)、失踪(如《金童》)、失德(如《風林火山》中的警察),甚至在《風林火山》中的過氣集團主事,一開始甚至就要消失。社會層面象徵一種原有系統的失序,人倫層面是個人的失敗。
下一代也沒好多少。是有心接班,卻難以代代相承,因為轉型艱難。這在《風林火山》金城武角色身上已說盡了其困局。樂觀一點是《送院途中》或《捕風追影》的交棒下一代。但更明顯的發展只是上一代的自我救贖,如三部巧合都和打拳有關的《拼命三郎》、《金童》、《阿龍》,更多是指向跟過去的和解,而非對未來的期盼。
這傳承的困局不無現實反照,上一代領路人已然衰頹,得逃避抑或缺席。下一代接班者徬徨無力,或亂石投林(如《搗破法蘭克》),無論故事背景是黑幫、警界、商界、家庭、殺手家族,甚至宗教與靈性層面(如《世外》),都照見一種「系統已崩、家族不存、接班艱難」的斷層狀態。
上述打拳作品《拼命三郎》、《金童》、《阿龍》固然是動作包裝家庭倫理港片愛用的「為自己而戰」的老路,它執迷的仍是相信老派的傳統,擂台上跌低,要擂台上重新站起。由此引伸,在這動作類型中,較有新意只有《殺手#4》,因為故事中不僅以下一代為敘事主體,他更是活在上一代的騙局之中,崩壞的早已是整個殺手家族系統。由此,在這4號殺手身上,才出現較罕有的對歷史和父輩的質疑,後來轉為抵抗,抗衡命運的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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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失敗老豆,如《送院途中》、《風林火山》中都準備移民。《阿龍》和《私家偵探》則避走南洋,嚴格上《私家偵探》古天樂角色當然沒子女,但故事設定其實是先逃避作為老豆的可能,而兩者的阿嫂,都是周秀娜。
失敗老豆當然也期望將功補過,甚至是手把手要培訓下一代接班。這在《拼命三郎》、《送院途中》和《捕風追影》都明顯(雖未必是血緣老豆)。
若論把上述失敗老豆和接班轉型都聚於一片且得到發揮效果又帶娛樂性平衡的,其實是被忽略了的《捕風追影》。現在香港固然對成龍電影有不同看法,但若忘記成龍,以老豆和接班主題來看,這重拍故事的命題顯然有新的時代性。孤兒院黑幫集團以黑客技術搵錢,上一代匪黨「老豆」梁家輝角色被形容為傳統OLD MONEY 人,認紙鈔多於比特幣,也不認同下一代的新派搵錢方式。這是《風林火山》沒處理好的新世代匪幫轉型細節。另一方面,成龍和梁家輝兩角色雖都非真老豆,但戲中實則是老豆形象與用途出現。梁家輝是傳承失敗,成龍則是回到正面的迎接以張子楓角色代表的後浪姿態,交棒的除了是職業,還有價值觀和情感認同。
《捕風追影》算是把各種題旨比喻,以至動作處理都總體有機結合,文戲寫兩老一女開飯,有《爆裂刑警》式處境荒誕溫情,武打在後段澳門路環咖啡店閣樓一場,竹棚光影低樓底內對戰,竟然有種重溫《醉拳2》 成龍與劉家良棚屋下對打的似曾相識感(還有另場對打耍長棍)。所以論類型港片傳承,又配合年度主題,這片其實才是今年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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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把「下一代轉型」題旨推到最極端的表述,《世外》就是把「接班」推至命理與輪迴層次:不是單純兩個世代的位置傳承,而是永恒的轉世。故事核心不是如何勝任下一棒,而是如何讓犧牲者安息、讓繼承者上路。一次未做好,等下次。那份沉重,不再只是沉溺於江湖社會倫理,而是生命意義與輪迴。悲的是如何突破宿命,勉強喜的是慶幸總有同行來生生世世守護。在此過程中,同行者的承諾可能比是否能轉型更重要。這也使《世外》超出了年度主題的局限,說出一個跨度更大的非限於某時代的傳奇。視野與思考,情感與隱喻,像為此刻香港度身創作之餘,又記起這作品概念也是早於2020年,那就正好返回上述的解凍式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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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解凍」之作,那像凝固了的「前2020狀態」,事隔多年再看,會有什麼啟發?
2025確實亦可稱作「解凍之年」,因多部2020年前完成的作品,基於不同原因推延了上映,像冰封存了,要到今年才終於陸續解凍。
《風林火山》、《金童》、《阿龍》,到快將正式公映的《再見UFO》與《尋秦記》(後兩者皆未看,不作文本討論。講起UFO,往後還有《UFO離奇命案》),都像是從時光膠囊中打撈出土,卻因此帶來一種奇異對照——當年創作背後的前設、想像、焦慮,如今看來有些竟成預言。題旨未必不過時,但因激發意義的時代境況已不一樣,實在可有更多解讀。《風林火山》最早完成,它暴力的呈現和都市淪陷的象徵,以至貫穿的集團轉型,自有它巧合的前瞻性。且不知以香港華富邨看到UFO這「都市傳說」串連時代演變的《再見UFO》,此刻華富邨要重建在即(還剛宣報港島南西部綫要通過這裡),加上更多城市細節今天已難保住,那個凝固而來的UFO傳說,又能否燃起一種集體情懷記憶?至於更有時代集體記憶的《尋秦記》,它的意義已不在作為2020年前的作品,而是連到25年前電視劇時代,作為同樣講時空穿梭之作,我們能否回到那個2000年?
又或者,這種「解凍」與「延遲」,不過是延後了問題的曝露。這要成為港產片出路的時代隱喻?創作往前衝,但環境卡住;故事中人想傳承,卻越是艱難。抑或今天的問題,其實早在之前已映照在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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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看來更嘗試面向新世代的。例如題材而言有走電競橋段的《觸電》和《電競女孩》;新世代無政府主義式打劫的《搗破法蘭克》;視覺形式更日系漫畫感的《殺手#4》,都嘗試講述新「職業」、新世代價值、新倫理。它們和《內幕》、《捕風追影》、《獵金遊戲》這些起用大卡士,手法傳統,還有寄望中國內地市場的類型商業作說出了兩個發展維度(《捕風追影》在中國內地票房近13億人民幣是近年合拍片表現最佳者)。當中《殺手#4》的潛力和時代感更有可塑性,港日合作,延續日本對香港異色空間的沉迷(避風塘、街頭面檔、招牌等),劇情轉折的缺點明顯,唯獨風格獨特,呈現的香港元素如何濫調都好(不過其實劇情主要在日本拍),作為走類型商業方向作品,正正就是把此種「香港性」作為招牌去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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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方面,今年議題電影減少,少了有利演員的「正劇」發揮機會,但各男角色的激鬥不少。黃秋生在《不赦之罪》是典型有戲演又有發揮空間的角色。至於多個「失敗老豆」都是偏向類型角色,極可能會出現「群爸較勁」的角逐。當中《金童》張繼聰和《拼命三郎》譚耀文都有適度的表現力壓場感。
然而可供女演員發揮及主要帶動故事的女性角色依然不多,今年失敗老豆當道,過於男性主導的大市,留給女角色的空間實在較小。《水餃皇后》專攻大女主馬麗由頭帶到尾,可PPT式製作與劇情流水帳限制了發揮。袁澧林今年有多部作品,《他年她日》故事與不協調的視覺未能把她作為女一帶上更高層樓,其他戲份不算多,較有零碎神采是《送院途中》演爛口女友。周秀娜《私家偵探》和《阿龍》兩番演的南洋阿嫂角色都叫有得發揮。
相比之下,亦解釋了《像我這樣的愛情》中廖子妤演殘障女孩為何一枝獨秀,又是評審和觀眾慣讚的「有戲可演慘角色」,當然不一樣的樂觀設定加故事爭議性又給到她絕佳發揮機會。誇張一點說,不然的話,若要論全年其他留有印象的女星表現,就要數到《世外》為小鬼配音的鍾雪瑩了。要補充是《醬園弄·懸案》該不算香港製作,但由陳可辛執導,也可兼顧討論。作為奇案片,此作其實工整具有功力,尤其製作認真,氣氛渲染有效,多位紅星於此片可說表現出對導演的完全信賴,改頭換面盡情去演。章子怡功力深厚自不在言,最亮眼是楊冪演獄中的雙面阿姐,有義氣派頭又有隱伏深情,脫胎換骨,一洗花俏玉女、職業女性或嬌嗲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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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至今,《香港四徑大步走》《十方之地》《冬未來》的受關注未能延續紀錄片的持續多發在主流院綫放映。今年較突出的是有關「毛孩」即寵物和流浪動物的《毛家》,所謂「救一隻,活一隻」,全然樸實的鏡頭與情感,往往卻從中才展現感動。當然,觀者是代入拯救者的角度,還是動物本身的位置,就看自己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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