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生活在他方」，你有面對當下的勇氣嗎？——《藍波逝去的故鄉》

六月以降，因社會運動而揭發出來的深層次矛盾愈來愈多，「攬炒」不再是本土派的專利，面對一次又一次解放軍即將出動的傳聞，不少人都相信只有焦土才能真正解放香港，由是想起藍波（Arthur Rimbaud）的詩句︰要麼一切，要麼全無——1968年，法國爆發「五月風暴」，學生們將藍波這兩句話塗鴉在街頭堡壘上，表現出與政府玉石俱焚的決心。

藍波早慧，十歲已開始寫作詩歌，十四歲至十九歲，更是他創作的高峰期，也是他唯一的寫作時期。藍波的詩作兼具象徵主義及超現實主義兩家之長，雖然創作日子很短，但他的詩歌卻啟發了不少後來者，卜戴倫、海子、昆德拉……還有他，阿寶（Abel，Marcel Sabourin飾），自以為四十不惑的飛機師，一心到法國尋根，誰知道所謂的故鄉，原來一直掛在嘴邊，不認不認還須認，阿寶其實是魁北克人。「香港獨立電影節2019」以「魁北克獨立電影的本土力量」為主題，《藍波逝去的故鄉》中的阿寶，怎麼看都有點眼熟，是你是我還是他（她）？

身上空洞，遺失了一顆鈕扣

自稱飛機師的阿寶，毅然踏上「認祖歸宗」之旅，但人生地不熟之際，更無法融入巴黎的生活︰他不喜歡賣藝人在街頭賣唱，意圖趕走他、甚至與之對唱令對方知難而退；他光顧蒙馬特的街頭畫師，卻指對方畫的不是自己，但甚麼才是「真正的自己」？他說，應該要有雪。為甚麼是雪？我沒有到過滿地可，但知當地的暴風雪可以很張狂，冬天有如地獄、夏天就是天堂。阿寶念念不忘的是雪，以及被白雪包裹著的土地，一個他稱之為家的地方。

畫師提醒阿寶裇恤上有顆鈕釦不見了，阿寶卻說，不管了，把它照畫出來。阿寶無法明白缺失鈕扣的意義，一如他不能明確指出，內心的悵然若失。他一直珍視自己作為魁北克人的身份，每當大家從他的口音得知他不是本地人的時候，阿寶都會強調自己是魁北克人、而不是加拿大人，因為魁北克人的身份是他探索法國傳統與榮耀的線索，他必須緊抓著這條線索，才能找到先輩與法國大陸的連繫。但當他開始在巴黎的生活之後，對他百般嘲弄的賣花少女、只懂在酒館玩撲克牌度日的老人、火車上的酒鬼，無不令他對這個國家漸感失望，說好的浪漫與榮耀呢？為甚麼國家變得愈來愈老卻無人發現？

誰沒有問題？誰沒有想望？

我們在老去，我們在生活，我們在遺失一顆又一顆鈕扣，有人遺失得多、有人遺失得少，有人自行補上、有人懶得去理。每顆鈕扣如每粒砂一樣，代表著一個世界。阿寶認識了珍（Jeanne，Myriam Boyer飾），珍的母親有天上吊自殺，阿寶陪同珍一起回到沙勒維爾（Charleville-Mézières）的鄉下，在墓園，阿寶拜訪了沙勒維爾之子，藍波。「在富於詩意的夢幻想像中，周遭的生活是多麼平庸而死寂，真正的生活總是在他方」，藍波說「生活在他方」，但阿寶見證著他方的生活、他人的生活，生活真的有變得好過一點嗎？

珍與女兒慧慧安（Viviane，Viviane Lesser飾）及弟弟伊夫（Yves，Mark Lesser飾）同住，父親是退伍軍人、終日酗酒，珍與弟弟自小在爭吵與打罵中過活，到後來連母親也難忍父親的脾氣含恨而終，珍說是父親殺死了母親，到底是一家人的自相殘殺，還是生活殺死了大家？阿寶在珍身上看見了生活的真相——瑣碎、平庸，磨蝕著人的志氣，一如火車上不斷地訴說著戰爭光榮的老兵，不管有沒有人在聽、有沒有人想聽，回憶與想像是他唯一接近「他方生活」的辦法。

不過，珍卻不甘被生活所欺，她忿忿地反駁父親，甚至決絕地說要離開這個家。但珍的勇氣卻未足以拯救自己，以及阿寶。珍是車衣工人，她看見阿寶丟失了一顆鈕扣，卻沒有想過為他縫補。直至阿寶在馬賽邂逅從巴黎回老家散心的安（Anne，Anouk Ferjac飾），安邀請阿寶回家跟母親共膳，母親於是提出為阿寶縫上鈕扣，那一刻，阿寶終於知道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到底是甚麼：

終於找到了！

甚麼？永恆。

那是滄海，

融入太陽。

我永恆的靈魂，

關注著你的心，

縱然黑夜孤寂，

白晝如焚。

眾生的讚譽，

普遍的衝動，

你就此飛升！

超脫凡塵。

沒有希望，

沒有新生，

科學與耐心，

難逃苦役。

沒有明天，

炭火如織。

你的熱情，

天生使命。

終於找到了！

甚麼？永恆。

那是滄海，

融入太陽。

——蘭波〈地獄一季．永恆〉

藍波的〈地獄一季〉寫於同志愛人魏爾倫（Paul Verlaine）入獄之後，詩歌在電影中由畫外音朗誦出來，反映阿寶「終於尋到」的開朗心情，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先輩所擁抱的法國不再是阿寶刻下生活的法國，過去的榮耀與光輝就讓它們留在過去吧。看看四周，珍要面對單親母親、照顧弟弟的挑戰，珍父要面對酗酒的後果，安也正在面對跟丈夫快要觸礁的婚姻——沒有誰沒有問題，沒有誰不想望「生活在他方」，但奢想他方生活之前，我們必須要有面對當下的勇氣和智慧。安和阿寶發生了關係，二人雖然知道未必有將來，但安依然致電人在巴黎的丈夫，告訴他自己如何背著他出軌。在馬賽，蔚藍海岸，藍波逝世的地方，阿寶終於找到了一路追尋的答案。他的鈕扣，已經補好了。

「香港獨立電影節2019——魁北克獨立電影的本土力量」放映時間表

8月3日（星期六）

．舒適與冷漠

導演：丹尼阿肯

時間及地點：2:30pm，香港藝術中心古天樂電影院

．座談會（二）：魁北克電影工業與作者

時間及地點：4:30pm，香港藝術中心古天樂電影院

備註：於《舒適與冷漠》放映後立即開始，持此電影之門票可優先入場

．滿地可耶穌

導演：丹尼阿肯

時間及地點：7:30pm，香港藝術中心古天樂電影院

8月4日（星期日）

．命令

導演：米修布洛特

地點及時間：2:30pm，香港藝術中心古天樂電影院

．十月危城

導演 : 皮亞法拉度

時間及地點：5pm，香港藝術中心古天樂電影院

．理工學院屠殺案

導演 : 丹尼斯維爾諾夫

時間及地點：8pm，香港藝術中心古天樂電影院

8月8日（星期四）

．殺死我阿媽

導演：薩維杜蘭

時間及地點：7:30pm，香港電影資料館電影院

8月14日（星期三）

．革命半途而廢的人終將自掘墳墓

導演：馬修丹尼斯

時間及地點：7:30pm，香港電影資料館電影院

〈本文內容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並不代表「虛詞．無形」及香港文學館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