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法來到,如何面對恐懼?

散文 | by  鳥人 | 2020-07-06

在上水、元朗這樣的鄉村地方,有一種文化叫「後果自負」:大至鐵欄上的「私家重地,擅闖者後果自負」、「門口勿泊車,後果自負」;小至我鄰居種芒果,也會在黃色果皮上寫:「勿偷,後果自負」。但其實,所謂後果自負其實是甚麼意思?若只是賠錢就可以解決,那直接寫明要賠錢;若要搞上法庭的,那就寫依法處置,不是嗎?

上年七月,駐港解放軍發佈了一條宣傳短片,當中有一幕是這樣的:著迷彩色的年輕軍人捧著大聲公,字正腔圓地以廣東話大喊:「後果自負!」之後緊接著的畫面,就是他們排列成一行,向持傘的人開槍。


我忽然明白到「後果自負」的意思——它是任何後果——可以是告上法庭,也可以即場開槍打死你,也可以why not both?兩樣都做,三樣都做!它留下了一個很大的空白,一個無限的闡釋的空間,而這,也是恐懼的空間,中共的技倆。最近人大通過國安法,目的也是製造這樣「有空間的恐懼」,因為我們不清楚那個空間的邊界,所以恐懼可以變得無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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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通過了,目前卻尚未有一人因此被捕,可是人們已趕著兌美金、籌備移民、陷入恐慌。談起恐怖這回事,你知道最讓人害怕的恐怖片是怎樣的嗎?英國恐怖片專家曼瑟(Mike Muncer)曾分析指,最可怕的恐怖片是那些讓人感覺不安的,那種即使銀幕上並未出現任何恐怖血腥場面,但卻令人感覺怪異、毛骨悚然的故事——因為,你知道一定會「出事」。國安法也是同一套路,他們不必擺出實際的危險,只需營造一個「遲早會出事」的氣氛,例如早幾年建高鐵、推國民教育、DQ議員等,讓人一直活在那個「遲早會出事」的陰霾下,那麼它的目的已經達到。


問一個常識問題:國安法幾時生效?由於國安法屬框架法授權文件,未有詳細的內容……人大常委會訂出具體法例條例,包括如何執法、相關架構、罰則等……按慣例,人大常委會每兩個月舉行一次會議,且在「雙數」月份下旬舉行,理論上,最快六月,也可能八月……

錯了,全錯。國安法幾時生效?當人人都被嚇得噤若寒蟬、準備移民走難的時候,就算人大還未完成所有通過手續,中共不費吹灰之力,國安法就生效了。


那麼,我們可以怎樣迎接國安法呢?首先我們要知道恐懼的原型——我們的恐懼是甚麼,恐懼,in terms of what。先前提過,後果自負中的「後果」可以是任何事,所以它的power很大。但恐懼的原型就是來自我們的想像,它有幾多power,原來由我們話事。所以先不要以最惡劣的情況「自己嚇自己」——雖然我們有可能變成新疆,但至少這一刻來說,我們不至於新疆那麼糟糕。當然,我不能抹殺這些很壞事情的可能性,只是我們也要明白事情也有可能向好的發展。

在心理學上,對抗恐懼有很多方法,包括反覆直視它,反覆練習(畏高的人每次走高10cm,訓練膽量),以及找不同的理由說服自己它「不恐怖」,但是國安法本質上就是非常恐怖的東西,與那些怕黑、怕小丑、怕蟑螂的不同……


所以最後一步,我覺得是對自己坦白點,承認人有時會懦弱的,再作判斷——我也有想像過,如果我被警察扑穿頭,或要坐監,或被中共用酷刑折磨的境況。我想,我應該也講不出「我沒有敵人」或「你可以禁錮我的肉體,但不可禁錮我的靈魂」這些勇敢的說話。Probably,我會好後悔,唔明點解當初嘅自己要咁做。一想起家人、朋友就會哭,跟住癲咗咁尖叫、跪低、試圖自殺不果。


但其實我不能肯定將來的我是否真的會變成這樣,我只可以肯定,這一刻我雖然有少少擔心,但我都想試下,搏一搏。或者亦因為我呢刻選擇搏一搏,大家都選擇搏一搏,我們「將來嘅自己」會改變。


在哈利波特的世界裡,有一隻怪物叫「Boggart」,它可以變成人心目中最懼怕的事物——有同學見到巨型蜘蛛,有同學見到很兇的石內卜,哈利波特見到催狂魔。現實點想,Boggart幻形成為我們心目中最可怕的東西,根本是不可能打得過吧!在故事中,破解的咒語「斥斥荒唐!」(編按:原文為「Riddikulus」,中文版本譯作「叱叱荒唐」)能把它變成可笑的東西。但前題是「你要唔驚」,要有勇氣盯著它,不被恐懼感蠶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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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散播恐懼,那麼我最直接的反抗就是,我不恐懼,我唔驚。就像天神以苦悶不快來懲罰西西弗斯,而西西弗斯對抗的方法是,他不覺得苦悶,他快樂——還記得今年的六四晚會是怎樣完成的嗎?傍晚起,人潮由東角道與天后方向兩邊湧入維園,轂擊肩摩,明明警方早已有佈防,路兩側還有廣播不斷宣讀:「警方已就今晚於維園內的公眾集會活動發出反對通知書,任何人未經許可,進入維園範圍即屬違法。」可是人群是不斷前進,步一步地向前,終究有人推倒鐵馬、走進維園......繼而更多人緊跟接著進入維園。


這一幕,讓我想起電影《V for Vendetta》中的最後一幕——城裡的人不論男女老幼,均戴起面具走上街頭。儘管有槍,儘管會死,人頭湧湧的群眾無畏縮,最終打倒極權。


電影中魔幻、不現實、不可能的一幕,我前幾日就身處其中,親歷其境。其實不止六四晚會,香港人亦曾靠這無畏精神打開了軒尼詩道、打開了駱克道、佔據了夏慤道、進入了立法會,在裡面揮動旗幟。


美國前總統Franklin D. Roosevelt曾說過:「The only one thing we have to fear is, fear itself」——我們只需害怕自己的恐懼(會把我們蠶食得失去理智)。前陣子《On Tyranny: Twenty Lessons from the Twentieth Centuries》一書成為城中熱話,極權就與我們這麼很貼近了,怎樣面對?書中提到的二十個課堂,作者甚至舉出不同國家的例子加以闡述,內容頗豐富。就是唯獨第二十課——最後一課——奇奇怪怪的,沒有任何解釋,只有一句:Be as courageous as you can.


(文章寫於2020年6月9日,文章標題為編輯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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