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的《五夜講場》:十五秒?講埋佢

其他 | by  黃潤宇 | 2021-03-31

比今天更襖熱的一天,在九龍塘的一間東南亞餐廳,第一次見到《五夜講場》的製作團隊。那時我蒙察察地被帶去且目擊了一個起點,只知道執筆抄寫一些關鍵詞,對眼前將要發生事的還一知半解。只記得小樺不斷追問:「真係?真係叫『五夜講場』?真係講嘢個講字?」監製呆笑回應到:「係呀!」顯然這個名字太過質樸,或者可以說是很「港台」,直至今日才徹底明白個「講」字有多難得。消弭了廣場的邊界,講場是眾聲道是自在出入的,甚至是悠然的,埋黎講埋黎聽,誰都可以。

後來輾轉到一個演出場地工作,聽見technical哥哥一邊整理器材一邊在講昨晚的《哲學有偈傾》,還總是拉上年輕同事一起讀叔本華;再來到台灣讀書,來自香港的同學無意中說:「我記得《文學放得開》好似講過?」方知道這個節目其實默默滋養著許多人。


港台皇牌清談節目《五夜講場》一度暫停製作 觀眾驚魂未定


我曾參與《文學放得開》的資料蒐集,時間並不算長,或許是剛好卡在初入職場的時間眼上,又或許是懵懵懂懂跟不上大家的腳步,有些壓力仍然會在夢中發作,更多甩漏與負疚,至今想起來還會心跳加速。節目錄製方式幾已接近live,每十五分鐘一節,倒數五分鐘、一分鐘、三十秒,監製都會在場外張起雙臂畫圈,很卡通,放得很開。入到錄影廠,好像進到另一個時間維度裡,那是我難以進入的:坐在綠幕中的有綠幕的節奏,綠幕外的則以無數暗語相接而創造出他們的節奏。有段時間,大家總喜歡說你XXX就是真香港人了,現在想想,也許可以說:香港人,就是隨時能啪返自己身上道掣。

於是每次坐在場外,在倒計時開始與倒計時結束時,都能望見所有人準備撳下自己道掣。主持與嘉賓洋洋灑灑的講述一小時,背後卻是二三十頁筆記的功夫。共同編輯軟體的發明實在偉大,有時錄製節目前打開電腦一看,又多出五頁來,變魔術一般。有時幾個人在後台各自搬出一疊書,又有了新的靈感。坐在這些不斷冒生的想法與話題間,也被這種興奮勁感染著(同時又十分緊張),或許就是有了這樣的氛圍,才能將層層湧動的好奇求知一路遞出熒屏前,成為大眾在股市與吃喝之外的另類談資。五夜講場被喊停,technical哥哥話「唯一想看的節目也沒了」,叫人心痛。

恰好是五天前,陸綜《吐槽大會》第五季傳被停播,原因據傳是吐槽內容涉及侮辱中國足球隊。前幾天我們才看著節目配飯,期待這個許知遠、大張偉與楊笠共存的局面會有什麼火花;而今這個佈滿地雷與禁忌的話語場終於顯像,在浮動的底線下節目隨時可以被停,作為觀眾的自由也一點點被掐滅。《吐槽大會》召集人李誕並沒有正面表態,而是以一首詩回應。詩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你具體了
在經歷了複雜之後
在問了那麼多為什麼之後
在一個午後
你注意到自己在呼吸
哎?
一進一出的
你就具體了


並非想從中解讀什麼,只是感受到當我們開始面對同一種蠻橫時,我們明確了心中的不忿是因為直接感受到生活中一切正在受到那股蠻力的宰制,包括知識,包括娛樂,包括說話和思想。《五夜講場》與《吐槽大會》的可貴之處,在於他們作為一種中介,盡力地將知識與思辨直接與大眾相接。我們無法接受一塊紅布再次阻斷了彼此,摧毀太過輕易,而重建卻很難。

有傳《五夜講場》將被抽起,心中像是被剜了一下,腦海中第一時間呈現的一幕,卻是監製在綠幕外拼命地畫圈,主持爭分奪秒總結並開啟下一節的引語。眼前是倒逆的計時法。十五秒鐘,如何保持節奏和氣息,盡一切說要說話的話,與未知的觀眾對話?在香港,要把文化清談放到大眾平台上已非易事,何況在被動的計時系統下,一切格外艱難。私心希望《五夜講場》能夠頂住這道洪流,製作團隊跟主持嘉賓能繼續在前後台的奔忙(多自私的觀眾),這些都是香港人的福分。

且在遺忘的陰雲捲來以前,我想深深深深記得,啪返道掣,那一頃刻的聲音。

文學我放不開,因為我要著嚟錄節目的衫還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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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潤宇

《無形》編輯。青年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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