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代人的成長少不了生命麵包。中小學八點響鐘,家中人口又多,方便便宜又不失營養的方包幾乎是早餐不二之選。我通常七時十五分起床,祖母已燒好水,煎隻荷包蛋,加兩塊生命麵包,一杯滾熱好立克,就是四季的日常。放學後餓了,也是方包塗果占、花生醬、煉奶。中年人吃甜為了解饞,少年人吃甜要那貨真價實的熱量,供應肉身運動和大腦發展。還有一味「麵包皮糖水」:燒好糖水,放進麵包皮,煮軟即成。麵包皮吸飽糖水,又未致於如白麵包糊掉;雖非人間美食,倒也符合孩童口味。說起來還得祖母有心情才煮,於童年的我們來說是偶有的彩蛋。
生命麵包的包裝,印象中沒怎麼變過,藍白色格仔,一條十多片,夠一家人吃兩三天。後來又推出了橙色格仔的麥包和綠色格仔的蜜糖味甜包,但還是以藍色的白方包最為普遍。我有個奇怪的習慣:每吃生命麵包,特愛頭尾兩塊,取其皮厚有嚼頭。我一直以為只有自己如此,讀大學時遇見一位口味相近的同學,方知知音之可遇不可求。說到底,吃生命麵包並不為其特別美味或營養豐富,更多時只為一種習慣,而習慣總是讓人安心的。在「無麩質」、「白麵粉無益」等說法還未流行時,我們就長大了,而生命麵包長成了記憶的一部分;這部份記憶並不特別甜美或具啟發意義,純粹就是讓我們活得踏實些,知道即使一朝不得志,仍有捱麵包的退路可循。
現在巿面上的麵包種類繁多,尤以日式麵包最受歡迎,甚麼湯種啦,慢發酵啦,金黃圓潤鬆軟,價錢不便宜,且吃不飽,近於零食而非主糧。又有家用麵包機之發明,隨時造出熱騰騰的成品。生命麵包躺在超巿貨格上倒沒怎麼失色;嘉頓仍是香港麵包品牌的龍頭,廠家還推出過限量版圍裙、多士爐,蠻精緻的。買不起Burberry的,也可藉此以本土情懷炫人。
嘉頓在深水埗大廈和深井廠房都設有展覽館,介紹品牌歷史和產品種類,無須預約,免費入場。但凡牌子出名了,便不可免地擴張,與民生距離漸遠;當初為了巿民健康而增添營養,並起名生命之麵包,今日尚能心懷社會否?這個問題好像問得太天真。然而今天它忽然再度成為民間象徵。化學海底撈令人虛火上升,麵包卻可日日吃之鞏固身心,二者若只取一,賢者自知何所選也。耶穌說:我來,是為了叫人得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