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樹裡,是你不知道的新蒲崗 —— 《樹心邊.新蒲崗》鄧小樺 X 唐睿 X 盧樂謙

報導 | by  紅眼 | 2021-12-09

由香港文學館主編的《樹心邊.新蒲崗》,旨在結集新蒲崗區內樹與人的故事,惟成書不易,原定今年 2 月出版,幾經延期之後,終於在年底面世。書中邀請了多位本地作家及新蒲崗街坊參與,既有新舊兩代人,有本身並非居於新蒲崗的作家,亦有素人初次執筆投稿,圍繞「住、做、食、玩」的範疇,共同勾勒新蒲崗的社區日常。《樹心邊.新蒲崗》除了具備嚴肅的地區史料查考,亦見抒情的文學隨筆與街坊見聞,此外還有另一特別設計,將書衣打開,便可發現內裡是一幅由版畫家何幸兒繪製的新蒲崗樹木地圖。


時至今日,恐怕新蒲崗直接會讓外界想到一幅工廈林立的街景,卻甚少與盤根錯節的樹木串聯在一起。然而樹木從未離開過幾經時代變遷的新蒲崗。《樹心邊.新蒲崗》的出版,正好是一個擴闊社區印象,讓人重新認識此地的機會。編者鄧小樺、作者之一唐睿,以及籌辦「樹影生活節」的盧樂謙,三人趁著新書發佈會,便以區內老樹為索引,與讀者談及新蒲崗鮮被察覺的多元面貌。


昔日的影視娛樂城


曾住在鑽石山一帶,熟悉新蒲崗社區發展的唐睿提到,此地作為工業區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戰後五、六十年代:「當中必然有許多地理因素。首先,是新蒲崗鄰近舊啟德機場,而且距離九龍灣碼頭亦不遠,鑽石山一帶更曾經用作皇家空軍機地,可見周遭的航空業、貨運業都相當發達。」


但工業區從來都不是新蒲崗的全貌,而只是它的其中一半。唐睿指出,對年輕一代來說,新蒲崗曾有著刻板印象以外的另外一面。「其實新蒲崗擁有過大型戲院、遊樂場,甚至還有一間製片廠。」唐睿續說:「當年隨著工業區冒起,勞動人口漸多,而且他們又有經濟能力,下班之後需要到鄰近地方消遣,所以新蒲崗一度有意拓展和轉型為影視娛樂區,在鄰區鑽石山新落成的商場,甚至也因此被命名為荷里活廣場。又譬如說,當時最豪華的麗宮戲院,其實不是在銅鑼灣或尖沙咀,反而是在新蒲崗。」於 1966 年開業的麗宮戲院,全院滿座可以容納三千觀眾,曾經開創先河,是香港歷來規模最大的戲院,到 1992 年結業之後,麗宮戲院位於彩虹道的舊址,已變成如今鄰近工廈區的越秀廣場。


昔日風光一時,具備天時地利人和等優勢,甚至有望發展為「城中之城」的新蒲崗,但隨著時代和城市規劃的改變,這一切都成為了舊街坊的童年往事。唐睿憶述:「用今日角度,你是大概無法想像,原來鄧麗君來香港就是在這裡登台,李小龍會開著跑車經過,但對我來說那是香港最美麗的時期。」


樹與城市規劃


於《樹心邊.新蒲崗》一書,唐睿以衍慶街的高山榕為題,寫出了新蒲崗三代父子的離離合合。新蒲崗經歷巨變,或許在每一代人眼中,對街上景物都有迥異的記憶。唐睿認為,樹、人和城市規劃,三者的關係總是互相影響。「到底是先有人,才有城市規劃?還是先有城市才出現人群?」而答案可能是最先有樹。


「在傳統社區發展之中,樹象徵著人們聚集、或失散之後相認的地點。」唐睿解釋道:「有樹的地方,本身便可以聚集人,而老樹根下來,由於不易移動,後來的發展需要作出遷就,有時它亦左右了城市發展的佈局。」


鄧小樺則有感而發,從而提到香港新舊社區的風景落差。「因為最大差別往往不在於人,而是樹。」鄧小樺形容:「你只要觀察樹的生長狀況,就知道這個社區的歷史。」人要從舊社區搬移到另一個新社區,其實並不困難,但十年樹木,要在新發展的社區植樹卻非朝夕之事。只不過為了配合香港急進的城市規劃,往往只能以取巧方式,從其他地方拔走樹木,再強行移植過去,徒有大樹而沒有根,變相營造了虛假的社區記憶。


「那些樹的生長情況是非常慘,很不健康。就是因為在這個地方根得不夠深。」而樹本身,鄧小樺語帶唏噓,或者就是香港的城市隱喻。


當然,新蒲崗不僅有衍慶街那棵歷史悠久的高山榕,翻開書中的樹木地圖,還有舊啟德遊樂場旁邊的木棉,景福街的石栗,各種有如地標的老樹,均見證了新蒲崗不同年代的變遷,除了由盛轉衰的影視娛樂重鎮,或今日工廈林立的格局,其實新蒲崗亦深深種下了文藝的根。近十年來,許多香港文學雜誌及機構(包括香港文學生活館現址)都相繼於新蒲崗落地生根,除了因為工業區租金廉宜,另不可遺忘的是,新蒲崗本身也有一段漫長的文學脈絡。


鄧小樺笑言,文藝青年要活得貼地,第一個需要「落區」的地方,從來都是新蒲崗。香港作家也斯便寫過一首〈新蒲崗的雨天〉,記述他最後一次回到位於新蒲崗的《中國學生周報》編輯室。事實上,過去大半個世紀,許多從事文藝工作的編輯、記者和作家,都曾經在新蒲崗實實在在的生活過,唐睿又補充道,在新蒲崗這個糅合了工業、娛樂與文藝活動,各佔一隅的社區佈局,其實也一度讓文學、閱讀變得相當「接地氣」:「曾經在工廈之中會有租書店,畢竟當時的娛樂消遣活動有限,許多工廠工人會租言情小說。」就如鄧小樺所指:「新蒲崗留下了詩,也留下了許多文藝的足跡。」


以文學連結社區記憶


《樹心邊.新蒲崗》的出版計劃,用意之一就是透過樹木書寫,重新建立新蒲崗與文學的淵源。多年來一直從事社區工作的盧樂謙形容,「社區」並不是新概念,過去一直都存在,只是形式不同。正如唐睿所指:「過去要凝聚民間力量,多數是在士多、茶餐廳,或透過諸如在盂蘭節盛會。」盧樂謙笑言,社區工作不單單是要凝聚居民:「要聚到很多人,其實並不難。你只要把電視機推出來便會有人。問題是當你可以凝聚到街坊參與,又可以做什麼?」


「在傳統上,社區組織的關注點偏向較為實在的事,即是圍標、業主立案法團那些。」盧樂謙續指:「但要進一步從社區轉移到『社群』,也就是從實務轉變為一些知性、身份上的論述,文藝活動在此便佔了重要的位置。我們想令文學在社區活動中的參與度有所提升,因為文學可以為社區創造一個新的空間。」


惟盧樂謙坦言,這種論述今日常被濫用:「這很容易會落入仕紳化的想像。」觀照今日新蒲崗的轉變,隨著社區氛圍的形成,不但陸續有高級 cafe 開業,甚至出現了過去少見的豪宅公寓。


「常見的說法是因為有很多高級 cafe 出現了,所以有人會批評這個社區變得很仕紳化,但到底是什麼原因吸引這些高級 cafe 進駐?反過來說,是政府的社區規劃有意令這裡變得仕紳化。」同樣道理,放在文藝與社區的連結上,如盧樂謙所強調:「到底我們是來推動文藝還是利用了文藝,雖然概念相似,但實際上並不一樣。」


鄧小樺打趣說,《樹心邊.新蒲崗》的出版初衷,可能正正就是捨易行難,不想以簡單的文藝形式騎劫社區生活:「重點永遠是在這種連結之下,會不會有人真的投入創作,有沒有生產到新的作品。」當知名作家與老街坊,上一代與年輕一輩的香港人,以文學及紀實作為真誠不離地的交流,《樹心邊.新蒲崗》才能成為整個社區發展的註腳。


起初估計《樹心邊.新蒲崗》的發佈會較受傳統書迷歡迎,詎料出席活動的讀者之中,不乏在新蒲崗長大的居民,他們對自己土生土長的社區將如何被文字紀錄及刊印,都抱有相當的期許。有從小便生活在新蒲崗的讀者表示,多年來明明每天都經過同一街道,然而對那些樹木的位置及品種,居然印象模糊。


而這一切,便如盧樂謙的總結:「以前這些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在今日,可能為它們留下紀錄都變成了很重要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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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眼

寫電影、電視劇、流行文化。寫小說。文章散見明報、立場新聞、商台903、端傳媒、虛詞、週刊編集、天下獨評、Madame Figaro 等。曾獲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冠軍、青年文學獎。已出版長篇小說包括《毒氣團》、《廢氣團》、《沼氣團》、《小霸王》、《赤神傳》及短篇小說集《壞掉的 愛情》、《極短篇:青春一晌》、《紙烏鴉》、《獅人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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