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當下,超越時間限制的書寫——鄧小樺 X 何雪瑩「斑駁療傷,理論日常」讀書會

報導 | by  虛詞編輯部 | 2021-10-27

相隔十三年復刻,鄧小樺的《斑駁日常》今年重印,裡面收錄的專欄文章,有憂鬱有行動,有情緒有理論,見證歷史也見證作者的種種改變。月前,香港文學生活館與獨立出版迷你書展主辦「斑駁療傷,理論日常」讀書會,作者鄧小樺與城巿研究者何雪瑩,在評論人江祈穎的主持下,跟一眾讀者相聚富德樓,漫談在書寫中如何讓昔日與當下對話,亂世之下怎樣面對挫折與療傷。


【復刻出版】鄧小樺《斑駁日常》復刻新序:些許斑駁,亦成歷史



公共領域的消失,小文章也成寶物


《斑駁日常》出版於2008年,作者鄧小樺在復刻新序提過,「這十餘年來,也動過再重印的念頭,只是一直提不起勁,覺得這種小書絕版了也就由它吧」,最後決定相隔十三年後再版,鄧小樺與在場的讀者分享時,提及箇中契機,很大程度是源於公共領域的消失。「06年是我進入公共領域的時間,那段時期搞文藝,社會氣氛唔會太理你,但有些知識分子覺得這班細路很好,然後會幫你,是個這樣的脈絡。當然現在已經很不同,我也接受了有些東西是做不來。回看我的文章,寫作的當下性很強,拮到我就會寫得很快。一直以來,我覺得裡面收錄的都是些小文章,直到周圍的東西消失得七七八八,那些文章也像變成寶,就覺得不如再版。」


隨著社會局勢的轉變,香港的整體氣氛與政治生態,跟最初《斑駁日常》出版時相比,亦已截然不同。當年尚且難以向周圍的人,解釋何謂「由下而上」的概念,但隨著城內問題日漸湧現,加上中港兩地之間的關係轉變,鄧小樺說今時今日的香港,已無可避免要進入地下時代。「以前很需要周圍同人講,喚醒大家生活得好差,到後來的地產霸權、跨境問題,大部分人都意識到自己生活很差,開始需要向他們解釋背後的原因;現在就算生活得很差也不能說出來,開始要進入地下時代。這很可惜,但政治就像鐘擺,或許兜了個彎回來,對下一代會有些用處。」鄧小樺也由此說起,當年《斑駁日常》出版時,就連國內媒體都會留意與關注,那陣子到訪大陸交流,她形容是「如沐春風」的體驗,與今時今日形成強烈對比。


言論自由收窄,媒體逐漸消失,近年有關公共討論的梳理也變得稀有。眼見早前台灣仍有媒體,可就電影《消失的情人節》引發的爭議,整合成討論身體自主權與性別平權的小輯,香港這邊卻連梳理《幻愛》的種種熱議亦顯吃力,愈來愈少本地媒體能有資源推進這方面的討論,鄧小樺憶起當年曾哄動一時的「中大學生報情色版事件」,並分享其中三篇收錄於《斑駁日常》的文章,以此為例,說明公共討論如何能好好梳理。「那時候(公眾)很喜歡找大學生祭旗,食煙講粗口都可成為新聞,我第一次在報紙發表文章,就是為他們辯護。有些讀文化研究的同學,將tutor裡面的討論寫進學生報,例如亂倫、人獸交等等,也認為大學生應該要有性生活,需要提供開房資訊,所以開設了『情色版』,結果被媒體大造新聞,連電視台也有節目對此報導。當時媒體仍有知識分子的聲音可以頂住,並非單單拗贏你,而是集合各種看法,是個梳理公共討論的例子,書裡收錄在『冒犯』主題的文章,包括〈易遭冒犯〉、〈與溫柔同行〉,都是圍繞這些討論。」與主持嘉賓舊事重提,談及過往多次與淫審處交手的經驗,鄧小樺仍然難掩雀躍,更認為這本是大學生應該要做的事情,然而她亦無奈坦言,不知他們將來是否還有這些機會。「趁後生時了解一次,打一次呢啲交,最好每個人都可以試過,當遇到自覺不公平的事情,可以有一次行所謂的行政建制,研究它的條例,嘗試跟對方捉字蝨,這也是一種能力,之後自會懂得如何與這個制度玩,而非再限於只有情緒的語言,只是不知道是否還有空間可以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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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療傷,誠實面對內心


相隔十三年再版,何雪瑩重讀《斑駁日常》的文章,卻說沒有半點尷尬感覺,即使是作者多年前寫下的文章,如今再讀也沒顯得過時,過程中她不斷反問自己「點解可以咁」。對於經常思考如何能寫出不過時文章的她來說,從中亦得到啟發。「我自覺很怕過時,是每次執書櫃的時候,香港變化快得回看幾年前的書,已很尷尬,所以我經常思考甚麼是不過時的書寫,以及如何不過時地描述這個空間,timeless的文章是否一定無法回應當下?但當我閱讀這本書,卻發覺超越了時間,回看也沒有尷尬,如何能夠平衡『有感覺』到『可以留得住』,這是我心裡的問題。書裡每篇都是五、六百字,我發覺自己甚少閱讀這個長度的文章,感覺有點像看Facebook status,有時以為那些東西很碎片化,但原來比想像中可以承載更多,讀完這本書也令我重新檢視,何謂與這個時代relevant的書寫。」


能夠讓文章讀來不覺過時,鄧小樺說自己是「直接地寫迂迴嘢」,觸動的關係也很直接,繼而再分享自己在《斑駁日常》裡,以「三篇一組」書寫的原因。「寫專欄,如果篇篇唔一樣會死,三篇一組,是我觀察前輩如葉輝而寫,不太隨著時事起稿,每三篇定個主題,例如獨居、搬屋、失去,以我要寫的主題,滲入當下發生的事。」這種超越時間限制的書寫,何雪瑩覺得也很呼應「療傷」的主題,並建議那些有寫作習慣的朋友,學習如何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將每天想到的東西記錄下去,作為自我療傷的過程。「當政治形勢如此,我們如何保持健全的生活呢?其實每個人的療傷辦法也不同,我自己覺得這一刻如果要寫作的話,會想留些可以timeless的文章。我從前以為timeless的東西,一定要很長,例如小說或理論,但當看完這本書的最大發現,是timeless地capture這個城市發生的事,並不一定如此,可以是因為很直接感受到impact而寫的東西。誠實將每天想到的事情寫低,對之後不知幾多年後的香港,可以是有意義的書寫,也是對自己療癒有意義的書寫。」要好好療癒自身,鄧小樺同樣認為,「必須照顧咗自己,先幫到件事」,並以文學館前同事蘇苑姍出版新書《一個可以活下去的世界,是可能的》的經歷,作為例子,談寫作在亂世之下的意義。「有次她跟我說前男友受了冤屈自殺,好想幫他,但很多東西都追唔返,問我可以點。我告訴她這件事已沒辦法完成正義的結果,但你寫得咁好,可以出一本書,然後得到關注,用自己影響力跟人再說這件事,其他人都無法否定你。有些人肯定自己的方法,包括我在內,是要靠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否能實質反映在他人身上。」



「記憶是構成自我的終極形式」


在閱讀《斑駁日常》的過程中,那種超越時間限制的感覺,也令何雪瑩想到英國作家John Berger所寫的《Hold Everything Dear: Dispatches on Survival and Resistance》(留住一切親愛的:生存.反抗.欲望與愛的限時信)。「作者是英國二十世紀最好的知識分子,這本書是911後的反恐戰爭開始寫,我覺得它是在回應當下,但到現在相隔近二十年再看,依然覺得好timeless,是很治癒我的書。」鄧小樺則說自己歷來喜歡的作家,都是表達沉重主題之餘,能幫助讀者離開絕望的感覺,John Berger是其中之一,其安詳與宗教般類似永恆的語言,亦令她想起香港的代表作家吳煦斌。「作者所用的字眼很樸實,卻又很適合,並非情緒化的語言,裡面有情感讓你理解,傳遞的是希望與連結,而非絕望,在理解的過程離開那個漩渦,我覺得這是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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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及閱讀《斑駁日常》時的印象,主持江祈穎認為作者將記憶中的日常生活片段,寫得抽象化、理論化,從過去梳理出自我的根源,但文章卻寫得就算不懂理論的人,閱讀起來也不會覺得深奧,尤其對「記憶是構成自我的終極形式」有強烈的感覺。何雪瑩則對作者將滿地書堆,寫作「山變成了海」,印象尤深。「明明自己唔執嘢,將書鋪到成地都係,但卻將書的形態寫成對抗香港。說出來很騎呢,但睇嗰陣覺得好啱,就像我媽媽經常說,唔好再買書喇,樓價好貴,那幾句就像是在對抗我媽媽的logic。」鄧小樺對此稍作延伸,談及自己最近在讀Terry Eagleton《人生的意義》,並分享閱讀理論書對她的重要性。「最近我經常在讀理論書,它已取代了吃甜品對我的功效,我在酒店staycation也是看《人生的意義》,一晚讀完一章,覺得好感動。讀理論有時可以轉換到問題,例如人們經常會問,『人生的意義是甚麼』,其實最重要就是這個問題,首先邊個問、幾時問、問邊個,再來甚麼是意義,如此不斷碌走你本來的問題,再慢慢以不同例子解釋定義,這種(問題的)轉換其實幾開心,我也覺得不算太理論,吹水也是如此。」


理論日常的用與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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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小樺《斑駁日常》
出版社:香港文學館
出版日期:2021年7月
購書LINK:https://bit.ly/3zPgQ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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