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騷幻覺:死亡迫我們想像另一個世界

專訪 | by  洪昊賢 | 2019-01-03

在那個世界,屈原是搖滾巨星,卡式帶預先錄製了每個人的命運。那是一個模糊而妖異的世界,無法區分白晝與夜晚、生與死的界線,而開始即是結束。江記形容《離騷幻覺》的世界本就是一場夢,但在不少人的信念加持下,逐漸變成一個可以追求的真實。


屈原之死不簡單

屈原捨棄生命,秦王渴望長生;人類捨棄靈魂,機械人渴望靈魂。這個發生在死後世界的科幻故事,可以從人類繁衍的最初開始說起:「其實關於死亡這個命題,一開始是讀到人類學的書,裡面提到人類喜歡不斷移動,繁衍的範圍很大,其他智人分支卻未必會如此。」江記說想像是人類基因裡的重要一環,而想像遠方正是不斷前進的可能。創作《離騷幻覺》時,他讀了不少先秦的帛畫:「畫裡面的祭司會描述死後的人去了另一個空間,他們會騎著一些很像飛船的東西。」江記驚訝於古人的幻想,亦因此對「死後世界」有另一想像。


「屈原的死不簡單。」江記說屈原的「愛國詩人」形象太過根深柢固,如果認真讀過他的作品,會知道他的死亡原因很複雜。「令他放不下的不只是國家,而是人的生命價值。所以在創作的過程中我會很想找到另一個答案:屈原投江之後會不會去到另一個世界,會否其實有另一個選擇?其實死亡迫我們去想像另一個世界。」將死亡當成機遇或出口以及對「屈原之死」的探問,是《離騷幻覺》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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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紮的香港  超現實碼頭城市

傳統科幻電影中的色調往往是白、銀或灰,有乾淨和高科技的感覺。《離騷幻覺》的色彩卻異常濃烈鮮明,甚至妖異。江記說香港未來感很重,但同時很傳統,他想使用一些能夠代表香港的色彩。「一想就想到文武廟和戲棚,有很濃的紅色和綠色,我覺得這些是屬於香港的顏色。」他構建的這座紙紮世界裡同時出現了大量熟悉的香港元素:《花樣年華》的旗袍女子側影、油麻地戲院、《行運一條龍》裡面的冰室等。「最初畫的時候其實沒有刻意置入,只是想畫周圍的東西,後來才決心將六十年代的香港變成舞台。」


對江記來說,五六十年代的香港龍蛇混雜,但特別有魅力。政治勢力上既有共產又有資本,表面的社會與地下社會又各自維持一套秩序。「其實香港只是一個很小的港口,卻有世界的格局。」《離騷幻覺》裡,他刻意把時間處理得模糊:無法分辨日夜,時間感薄弱,也因此色彩的感官刺激更顯強烈。「時間是一條縱線,而香港歷史的縱線並不明顯。但反而平面的放射線卻很特出。其實香港有個特點,很容易忘記歷史,而且每個年代形象都不同。」江記說作為碼頭的香港,特色之一就是能同時存在不同的東西,《離騷幻覺》裡展示了不同年代和不同元素的並置或者拼貼,既有江記對舊香港的想像,也有多年來吸收不同文本後的轉化,《離騷幻覺》中的碼頭城市本身就像個「超現實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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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覺就是最大的真實

屈原坐上由紅磡開往汨羅江的蒸汽火車的這段情節,卻是源自江記真實經歷過的那個年代。「八十年代的火車無月台,乘客必須從路軌爬上去。我小時候經常在旺角買完漫畫然後坐到羅湖,不停來回往返。火車很靜,時間特別好用,可以讀好幾本書,而且坐幾多次都只是計一次錢,很爽皮。」江記仍然記得自己當年在來回往返的電車上讀完了《百年孤寂》,「讀到整個家族被蟻蠶食,身邊環境好像突然變了,與作品內容融合在一起。」這種亦幻亦真的感覺與屈原坐上火車,穿越過去與未來的經歷異常一致。


《離騷幻覺》的世界以香港為背景,卻異常地碎片化,某些場景予人廢墟感,無法分辨這是否「香港」,卻也因此有一股令人想進入那個世界的魔力。「我們接收訊息通常都不是完整的,是大腦經過運作後再重新分類,將這些碎片重新連接。所以我覺得真實是零碎的,而零碎的也可以很真實。」對江記來說,幻覺和真實的距離很接近,「最大的真實就是幻覺吧?」。不過,能否分辨真實和幻覺仍然非常重要,「你可以分辨,但不可以抗拒。其實重要的是你能否把握自己的抉擇,那一刻非常重要。」


動畫裡有一句重要對白:「放棄靈魂,你就不會痛苦。」江記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放棄過靈魂,有時也會確切地感受到現實的限制。但又如《離騷幻覺》創作團隊常提到的「不甘心」和執念,他們仍然還可以「抉擇」。「這個計劃於我其實仍然很神秘,因為預測不到之後的發展。但因為多了很多人的支持,他們的支持有股能量,令我們覺得有些信念仍然可以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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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最好的作品來反抗

江記最近開始留長髮,他笑說「想學彈結他,而且長髮可以很久不用剪。」畫《離騷幻覺》的時候,他會聽迷幻搖滾,動畫裡的屈原最初是照著Radiohead樂隊主唱Thom Yorke的樣子去畫。「在我的想像中,屈原在古代其實是一個搖滾巨星,是萬人迷,而搖滾樂連帶著的文化是瘋狂的樂迷。」動畫中穿插的搖滾樂瘋狂,但能抽離現實。而搖滾本身也意味著反抗,江記說自己近年比較「反叛」。「其實近年會覺得創作者不需要妥協那麼多,可能自己信心大強了左,想的反而是怎樣充份投入到一件事,將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只要作品的世界觀足夠吸引,觀眾就會自然地參與進去。」江記笑說如果觀眾有機會看到,看完後又有種「發了一場夢」的感覺就已經足夠。


江記不是沒有想過放棄。日本書法家井上友一的故事成為了他近年的創作信念:「有段時間我很堅持做藝術家,不覺得需要其他職業。井上友一雖然終其一生都是中小學校長,但卻會堅持每天早起創作。或者是否全職藝術家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投入你所做的那件事,而非像機械一樣無意識地工作。」江記坦言近年自己體力有所下降,對《離騷幻覺》投入的熱情卻不減,雖然經常「畫極都畫不完」,卻逐漸理解何謂「過程就是意義」。


《離騷幻覺》反覆出現的「卡式帶」象徵命運。江記說他第一次聽到「聲帶」時,以為人的喉嚨裡真的存在了一盒帶,預先錄好了人以後要說的所有話。「所以故事裡的女機械人不願意接受機械師楚懷王植入的卡式帶,她不想說預設好的對白,卡式帶因而食帶。」一部由眾籌而生的本土製作,何嘗沒有超越語言所能表達的複雜情感,以及想要竭力反抗的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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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昊賢

拖稿癌末期。 https://www.facebook.com/alanaigh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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