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亂世孤魂——我與羅海星,從惠吉西二坊二號到唐寧街十號》:我在電視台工作的日子(二)

其他 | by  周蜜蜜 | 2023-03-30

(編按: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周蜜蜜,於八十年代曾進入亞視任編劇,旁觀了香港電視黃金歲月的人情百態與工作情況,旁觀許多名人巨星的真實面貌;同時間其家翁、著名左派文化人羅孚由統戰領袖一變被指為間諜而遭拘禁,再加之周蜜蜜本身懷上第二胎,是一段驚險跌宕的日子,本文分上下二篇。)


【新書】《亂世孤魂——我與羅海星,從惠吉西二坊二號到唐寧街十號》:我在電視台工作的日子(一)



在電視台,我除了擔任綜合節目的編寫工作之外,還加入了長篇連續劇的創作,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趣怪」經驗。



電視台怪人多


在香港,長篇連續劇都是通俗的流行劇,當時的觀眾定位,是所謂的「牛頭角順嫂」。只要這些大媽大嬸級的人看得明白,又喜歡看的話,多半會取得比較高的家庭收視率,就算是成功了。

至於劇情的創作大綱,首先有一些人是專門「度橋」的專家,即是劇情策劃人。但這些人其實不是天生的有腦「有橋」,我在電視台不幸遇到的其中一個,就是頭大冇腦、四肢發達者。他的劇情橋段,幾乎都是來自時下流行的電影,所以開會的時候,他總是叫我們去參考什麼什麼電影的什麼什麼場面。他所設定的劇情,都是從不同的中西方流行電影情節中「偷橋」而來,東拼西湊,集之大成。有的橋段明顯不通,令我們這些動筆寫劇本的編劇大為頭痛。記得有一次編寫岳飛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的故事,度橋者居然提出傳送十二道金牌的傳令兵為保守秘密,居然要把金牌吞進自己的肚子裏,再走到前線去找岳飛。天啊!我說這傢伙如果吞下了金牌,結果不就一命嗚呼了嗎?怎麼可能還跑得上前線?只會見閻羅王,不可以見到岳飛的。實在是忍不住了,就和度橋者爭得面紅耳赤。編劇策劃會議,有時開會開到通宵達旦,也未能解決問題,定下劇情大綱,唯見白粉牆上留下一個個烏黑的鞋印,就是與會者情到激時伸腳亂蹬出來的,劣跡斑斑,慘不忍睹。

那些長篇連續劇的導演也很有趣,有的整天手中拿着一本日本的漫畫書翻看,他就是根據那些畫面來將劇本分場分鏡頭的,還說是萬試萬靈。

由於電視連續劇都是集體創作的,編劇的作用被視作「車衣廠的熟手女工」,是流水式的作業,即編即拍,也不被重視。據說著名的小說家亦舒,也曾經當過電視台的編劇,留下一句傳說中的名言,就是說:「編劇都是被導演和監製輪姦的」,所以她後來劈炮不幹,改寫小說去也。孰真孰假,不得而知,卻也多多少少說出了電視台長篇連續劇創作過程的一點艱辛實情。

另外比較有趣的一件事,就是電視台裏的工作人員,大部份都很迷信,每逢有新的劇目開鏡,都要舉行拜神的儀式,鄭重其事地劏燒豬、燒高香,祈求神庇佑,認為只有這樣做,才能令拍攝工作順利進行。同時,每一個新劇的劇名,也要計算筆劃作預測,取得吉利好意頭。當時編劇組有一位從國內游泳偷渡出來的潘大姐,人長得高高瘦瘦,看起來弱不禁風。她告訴我,她原來也是在廣州為吉西住的,由於家庭出身不好,在大陸沒有前途,因此鋌而走險,游水來香港。她說到達目的地之後,被警察捉去盤問,審問的時候,對方看見她瘦弱的樣子,竟然不相信她是由廣州長途游泳來香港的。潘大姐懂得許多傳統文化知識,是預測戲名的高手,據說電視台的高層智囊蕭若元,每次開戲命名的時候,都會請潘大姐測算筆劃。

我在電視台中所見到的人物,也是無奇不有。為了趕寫劇本台詞,我一日三餐都在電視台的Canteen吃,常常看見有一個非常年青帥氣的男子坐在那裏,我奇怪為什麼他有這麼多空閒的時間。後來同事告訴我,那男子叫張國榮,沒有什麼節目找他拍,所以一直坐冷板凳。

「那他怎麼生活啊?」

我實在有些為他擔心。

對方眨眨眼,壓低聲音告訴我:

「他會去陪伴不同的有錢女人,她們自然會給他錢用的。」

吓!有這樣的事!真是太浪費這個英俊小生了!

我心中默默地為他可惜。

有一天出外景,我和拍攝隊剛剛坐上公司的汽車,負責搜集資料的女同事就指着前面說:「看!看!那不是張國榮嗎?」

果然,我看見那個「青靚白淨」的小帥哥張國榮,登上了前面一輛名貴的私家車。

「他又去陪那個闊太了。」

女同事說。

我雖然不認識張國榮,但聽在耳裏,看在眼中,心內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鬱悶。

不久之後,我們的節目要去澳門拍特輯。我跟隨拍攝隊乘上客輪,鄰座的一個女子主動過來搭訕:「你們要去澳門拍東西嗎?」

她問。

我說是的,她又問我是哪一間電視台的,我也如實回答了。

「哎呀,亞洲電視台,我弟弟張國榮也是你們台的。不過他很純品,很容易被人騙。」

我聽了覺得很意外,接着,她告訴我,曾經有一天,有一個女人走上她家,說被張國榮搞大了肚子。

「弟弟他好怕呀,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那女人是想騙錢來了。我就叫弟弟別相信,不要理她。」

後來我才知道,對我說這些事情的張國榮的親姐姐叫張綠萍,也算得上是一個城中的名人了。她不止結過一次婚,她的一個前夫阿巴斯,曾任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主任。後來成為我認識的大陸作家劉索拉的丈夫。這也是我的另一位作家朋友也斯告訴我的。他曾在香港大學擔任比較文學講師,與阿巴斯是前同事。至於張國榮,不久之後,在電視台有機會演出了電視劇《浮生六劫》,艷驚四座,一下子就走紅了。

後來,編劇組還來了一個很特別的人,既是一個畫家,又是作家,筆名金東方。我之前也側聞過其名,因為她常常給羅孚主編的《新晚報》副刊寫小說,還給香港話劇團寫劇本。她原來在杭州讀美術學院,是著名畫家林風眠和關良的學生。後來嫁給了一個跳舞的印尼華僑,到了香港,但很快就離婚了。她獨自帶着一對子女生活,甚為艱難。不過她很尊敬恩師林風眠,知道恩師在大陸境遇不好,常常買一些食品寄過去幫補。恩師對她也好,不時贈送畫作給她。但後來林風眠帶着義女來香港,對她疏遠了,令她很氣憤,就寫了一本小說《他這一輩子》,影射和詆毁人林與義女的關係,這是很不好的。不過我當時並不知道,直至林的義女告知,金東方本人送了那本書給我,我才知道。

金東方的年齡比我大很多,脾氣也大,人很直率。那時候,由電視台的高層徐小明開一個新的長篇連續劇,金東方和我都是被編在那一個劇組的編劇。徐小明原是童星出身,一直在電視台和歌壇發展,又演又唱,同時兼任監製、導演,非常忙碌。劇組要等他主持會議,很難按照原定的時間進行,往往一等就是幾個小時。有一次,劇組通知我們早上回電視台開劇本會議,徐小明會親自主持。我們等了很久,從早上一直等到下午,也不見徐小明出現,據說是去了錄音。直至晚上七時多,他才走進會議室,金東方氣得要爆炸,對着徐小明大吼一聲:

「我等夠了,現在就走!」

說畢,大力摔門,揚長而去。後來在她寫的劇本上,出現了「你是一嚿屎」的對白,在編劇組一時傳為「佳話」。

不過,金東方也是為生活所迫原來做編劇的。她的女兒去了台灣讀大學,因為學費相對便宜。而她的兒子還在讀中學,金東方無暇照顧,又怕他會學壞,就把他送到四川的萬縣她姐姐那邊去上學。有一次放暑假,金東方問我可有什麼認識的人在廣州?我說我的媽媽在廣州。她說她的兒子想乘港九直通車回來香港度暑假,但那時候買接通車票需要用代用券。他的兒子只有人民幣,沒有代用券,提出可否到我媽媽那裡兌換。我答允了,把我媽媽家的地址告訴了她。未幾,我接到了弟弟從廣州打來的電話,說有一個打大赤腳的男仔找上門來,說自己是香港人,是經過我介紹要兌換代用券的。弟弟表示懷疑有詐,因為從未見過一個像小乞丐般的香港人!我告訴他是真的,那個「小乞丐」是我同事的兒子,就幫幫他吧,也用不着收取他的人民幣兌換,直接把代用券給他就好了。結果,這件事情終於得到了解決。金東方也很快離開了電視台,再也不做電視編劇了。後來她一直以畫畫維生,有時去德國做一些講座,兒女大了,生活倒也過得去,還買了小小的一個新房子單位。


圖2 (1)
周蜜蜜曾任職電視台,撰寫兒童、婦女、年青人等綜合節目,也參與長篇連續劇的劇本工作。


我在電視台沒日沒夜地編寫劇本,一年的時間就在昏亂繁忙中過去。

三月初的一個清晨,我忽然感到腹部劇烈疼痛,當時離預產期還有三個星期。怎麼辦呢?羅海星此時遠在廣州的辦公室,而我所在的九龍塘住宅,只有年老的外婆和另一位姨婆。隨著天越來越亮,我的肚子越來越痛,不得不向那位比外婆稍微年輕一點的姨婆求助。她二話不說,馬上陪我出去截停一輛出租車,直往伊利沙伯公立醫院急症室駛去。

到了醫院,經過醫生的檢查診斷,認為我很快就要臨盆生產,就此留住醫院。不料,電視台的劇組工作人員,竟然催交劇本,直追入醫院裏來,這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當天下午,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就產下了一個男嬰,剪斷臍帶的那一刻,我感到全身痠痛,完全筋疲力盡了。

次日,羅海星從廣州回到香港述職,有親戚告訴他我在醫院生了一個男孩子,他還不相信,以為是開玩笑。後來證實是真的,才過來醫院看我和新生的嬰兒。幸好我和孩子的身體還算健康,平安無事。

二十天以後,電視台催我回去復工,我只好抱着未滿月的小嬰兒,乘直通火車上廣州。在火車上,偶然遇到了在同一電視台工作的演員黎萱阿姨,她原來是廣州的話劇演員,與我的爸爸媽媽相熟。大陸改革開放後,她到了香港,差不多與我同期入職同一個電視台。她看見抱著嬰兒的我,十分驚訝。據她後來說:「當時看見你要把那麼小的初生BB抱上廣州,我的眼淚都幾乎流出來了,心想真可憐呀,香港實在是生活迫人!」
我把初生的孩子帶到廣州,交給媽媽和羅海星的姑媽,然後再急匆匆地趕回香港,產後未夠滿月就重新開工寫劇本了。一些電視台編劇組的同事都說根本不知道我懷孕生孩子,「你一直那麼瘦,也看不見你大腹便便的樣子,怎麼一下子就誕下BB了呢?好奇怪啊!」

我也無語了。但我們全家人,都希望羅承勳的問題能好好地解決,北京方面讓他平安歸來,令一切政治上的風風雨雨都平息,生活恢復平靜安寧。於是我們把嬰兒取名為「寧雨」。



莫名其妙的「間諜」罪名

可惜,現實是殘酷的,結果是事與願違。就在羅承勲上京被禁足十三個月之後,被判處「間諜罪」,監禁十年。

什麼?文質彬彬,受人敬重、勤勤懇懇的新聞文化人羅承勲,竟然會是叛國投敵的「間諜」?

這真是荒天下之大謬!不僅僅所有家人不相信,就連許多他的左、中、右的中港台朋友,以及大部分的同事都不相信!

羅承勲很年輕的時候,就考入《大公報》機構,從低職做起,一直做到副總編輯,數十年如一日,敬業樂群。他完全不圖私利,每天上班,只帶着一個國貨公司的購物膠袋,裝日幾份當日的報紙,衣著簡單樸素。他在報館手不離筆,總是工作到深夜。說來還有一個公開的秘密,就是他連照相機也不會用!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間諜」嗎?

對於錢財,他也一向輕視。

以往内地的一些報刊雜誌,常常刊登羅承勲的文章,但給他的稿酬,都是人民幣,不能換成港幣或其他外幣。因此,喜歡鑒賞名家名畫的他,樂於把這些稿酬用來購買畫作,多年來收藏甚豐。當子女到海外留學,他也會拿出其中的一些轉售,以作交付學費之用。根據一位香港知名的美術收藏家回憶,曾經接受過羅承勲的委托,拍賣名畫。所收取的支票,他將之夾在書頁中,過了一段時間,也忘記採用。

無論如何,羅承勳被判以「間諜」罪,在當時的香港,引起了很大的哄動。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冤案、錯案,但也不乏幸災樂禍、落井下石者。其中有兩個曾被報館中人戲稱為他的「金童玉女」的下屬,羅承勳出事之前,他們總是俯首帖耳,跟出跟入,比什麼副官隨從還要體貼殷勤。在羅承勲獲罪之後,即刻變臉,寫文章聲討羅承勳的「罪行」,還要海星和父親「劃清界線」。這二人的拙劣表演,令人作嘔,前後對比相差太遠,實在是太太太鮮明了,人性的醜惡,莫過於此,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更諷刺的是,在羅承勳服刑之際,這兩個所謂的「金童玉女」,先後得到了後任上司的提拔升職。

還有的別有用心者,極盡造謠中傷之能事,居然把我的炳良姨丈借給羅家度假的西貢別墅,說成是羅承勳做「間諜」所得的酬勞,更是莫名其妙,令人氣憤!

羅承勳從突然被拘捕、軟禁,到定罪判刑,都是在北京的有關方面秘密進行,完全不公開,家屬們也只能無奈接受。只是羅承勳後來告訴我們,在秘密審判的幾天之前,有關方面的人就告訴他將會這樣安排:指控你犯了什麼罪,要坐牢多少年。只要你認罪,放棄上訴,馬上就得到假釋的安排,生活上所有的事情都不用擔心,並且可以和家人見面,十年之後可以回香港,否則就沒得說。身在囹圄中的羅承勳根本就沒有任何選擇,只好接受他們的安排。

就這樣,羅承勳被判刑十年,並沒有一天坐過正式的牢房,而且很快就被「假釋」——安排他住在海淀區雙榆樹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有圍牆和院子的五層高樓房。那裏也是安排給一些由台灣和海外歸來的被列為「統戰」對象的人居住的公寓。其中有達賴喇嘛的代表、著名的台灣音樂家侯德健、電視製作人黃阿原、畫家孫瑛,以及本地的藝術家毛阿敏、王金潞、劉秀容,作家冒舒湮等等。其中還有一兩個台灣文化界名人,竟然還是數年前通過羅承勳所做的「統戰」工作,被說服動員到北京定居的,現在可算是「殊徒同歸」了,乍一碰見才知道是在同一個住宅建築寄居,也難免震驚和尷尬。

羅承勲的住所有一廳三房,歸國家安全部管轄,他們給他一個新的名字:史林安。有人猜測是臨時安排的意思,又或者是「使你平安」。又派出一個女人來為他做午、晚兩餐飯,當然也有負責監視的任務。一般家屬和朋友,事先申請得到批准,都可以探訪他。而國安部的人,每個月會上門來一次,發給他一筆生活費用。羅太太很快得到批准,從她原來工作的香港《文匯報》辦了退休手續,然後過去北京陪伴羅承勲。我們其餘的家屬,就分批前往探望。



圖3
周蜜蜜與羅孚、羅海星兩父子及孩子們合照。


在表面上,北京市內的任何有關係的人都可以去見羅承勲,但實際上還是有監控的。如果他們認為那個人不適合去見他的話,就會告知並阻止。曾經有一個住在他隔壁的小孩子對他說:「史爺爺,為什麼我家的電視可以看到你的家裏呢?」
這證明了羅承勲的住宅單位四周,都安裝了不同角度功能的監視器。

儘管如此,羅承勲得到假釋的消息傳出之後,各路親朋好友也紛紛爭取上京探訪,親自慰問。德高望重的文化界人士夏衍、病中的聶紺弩等都先後寫信、贈詩,甚至送現金給他,以示深切的慰問。這就證明了,對於不可思議的羅承勲間諜案,公道自在人心。

在中秋節前夕,我和羅海星帶着年幼的女兒,飛到了北京。我們入住在王府井的北京飯店,當即辦好手續,匆匆放下行李,就馬上直奔雙榆樹探望羅海星的父親羅承勲。
分別一年多的家人終於能團聚了!羅海星的父親——羅承勲不知有多高興,尤其是看見我那漂亮可愛的小女兒,非常喜歡,馬上帶著她到院子裏玩,海星在旁忙於為我們拍照。一家人竟然能在羅承勲的「假釋」(實質上還是被監禁)之地「整整齊齊」地過節渡假,直令我覺得像在做夢似的不真實!我們就在那個不大不小的住宅單位吃了飯,又去附近的紫竹園公園逛了逛,再約定明天全家人去北京飯店晚宴。

翌日,羅承勲和太太依時而至,我們一起乘電梯到餐廳去。

剛剛從電梯間步出的一瞬間,目光銳利的羅承勲向着一個在不遠處走過的女人投去一瞥,輕聲地說:「那是狄娜。」

狄娜?那一個香港赫赫有名的電影艷星?

我不由得一怔,同時也將視線移去一看:不錯,果真是狄娜,她挺胸收腹、昂昂然地走着,旁邊還有一個男人緊緊相隨。

看來,羅承勲一點兒也沒有忘記香港,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香港的許多人和事。

羅承勲在北京基本上被安頓下來了。漸漸地,對於這樣一個被控以間諜罪名,卻完全沒有間諜活動能力的人,有關方面對他的監控還是越來越放鬆了,除了不能回香港之外,北京城內和大陸的其他地方,他都可以申請去活動或旅遊。

未幾,羅承勲夫婦和海外回國探親的次子羅海曼,加上我和小女兒一起出遊,到四季如春的昆明觀光。時值隆冬,我們下榻的旅館在翠湖旁邊,只見無數的紅嘴白鷗從四面八方飛落湖面,蔚為奇觀。我們又到名勝古蹟眾多的昆明大觀園遊覽,然後參觀西南聯大抗日時期的遺址,還登上高高的龍門石窟觀望遠眺⋯⋯大家玩得興起,換上雲南少數民族的服裝拍照留影,相當開心盡興。羅承勳為公事勞碌了大半輩子,直到這時候才享受到三代同歡的家庭樂,在湖光山色的大自然中,可以暫且釋放命途上的所有煩惱。



亞洲電視的自由歲月


當初,曾敏之表叔知道我要進電視台工作的時候,曾經憂心忡忡地告誡道:「香港的電視台是個大染缸,好好的人進去也很容易學壞的,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污染了。」

我明白,這話有一點點道理,但基本上是屬於老一輩保守的左派文人對香港傳播媒體的一種偏見,卻也不好和他老人家爭辯,唯唯諾諾地應過就算了。結果在電視台一做經年,自問也沒有被「污染、變壞。」我所在的編劇組有很多編劇為了放鬆神經,自我娛樂,常常組合去一些不同的場所打麻將,我卻是一不學打,也不「埋堆」,至今也是一個「麻將盲」。


不過,幾年下來,在電視台也算是打開了眼界,得到一些特別的工作經驗。

在編劇組,我經過編寫兒童、婦女,以及年青人的各種各樣的綜合節目之後,又全力投入編寫不同題材的長篇連續劇劇本。其中,有的編得比較成功,能夠取得很好的收視率,受到廣大歡眾的歡迎。例如長篇連續劇《劍仙李白》,曾一度為香港人津津樂道。這是一個顛覆傳統的武俠劇,把著名的詩人李白進行徹底的、破天荒的「大改造」,塑造成一個武功高強、擅長劍術的俠士兼詩人。

為了爭奪高收視率,電視台可以不擇手段,電視劇的劇情越出奇立異越有吸引力,這幾乎已是創作的定義。擔任編審的王啟基開玩笑說,只要牛頭角順嫂鐘意看,二十年後野史也會變正史。如果李白泉下有知,自己忽然變成朝廷欽犯之子,又無端成為整天舞刀弄劍的「詩俠」,不知道會作何感想?也許是哭笑不得吧。

不過,能讓收視率提升的,還不得不依靠好演員的好演技。扮演李白的主角劉松仁,是一個十分出色的電視藝員,他對工作非常認真,每次拍攝之前,他都會找編劇對劇本,遇上一些李白詩中拿不準讀音的字、詞,還特別虛心向我們編劇請教。結果,他的演出很成功,許多「牛頭角順嫂」都看得入了迷,令收視率飆升。

後來,我們又編了由馮寶寶主演的長篇連續劇《武則天》,從她的童年成長開始,以慘情故事打動人心。飾演武則天的演員馮寶寶,原來是粵語電影的童星,知名度很高。她從武則天的童年演起,一直到青年、中年和老年,都演得很到位,而且她也很尊重編劇,我們很快成了好朋友。我想着她是與香港的電影電視業一同成長的,一度動念要為她寫傳記,她卻悲哀地說自己不想回憶,因為做童星的時期拍戲很苦,她說穿着的戲服,質料惡劣,常常會把皮肉弄得很痛,很不舒服。那真是不堪回首!她說自己甚至不願意在電視上再重溫那些粵語長片,只因看見和她一起演出的好多成年演員已經紛紛謝世。那些影片讓她看到的「盡是些死人,好淒涼!」所以她不願意重溫舊日作品。

不過,她演的武則天大受好評,成為她的電視劇名作,後來我在英國看到電視台播放,全部配上英語對白,真想不到那些是原來出自自己的手筆,有一種怪怪的感覺。然而,在現實生活中,馮寶寶還是積極向上的,有一次我們去增城渡假,參觀傳說中楊貴妃曾經傾心鍾愛的「一騎紅塵妃子笑」掛綠荔枝園,馮寶寶全程都很開心。



圖4
周蜜蜜在電視台工作時,與藝人馮寶寶和音樂家蔡崇力合照。




不久之後,電視台轉賣,換了新老闆。

本來電視台換老闆,對編劇的影響並不大。但是,這次就不同了。新老闆邱德根是有名節省的人,為了減少電視台的行政費用,就連編寫劇本用的原稿紙也要限量供應,所以我們必須寫滿稿紙的所有空白,正、反兩面也要寫。同時,編寫劇情不能有宴會的場面,也不能寫攜帶新鮮水果探病,只能寫送花給病人,而拍攝時那些花不用鮮花,使用塑料假花代替。另外傳說拍古裝劇,服裝甚至是從宋城的蠟像館裡的蠟像身上剝下來給演員穿⋯⋯真是省得不能再省了,甚至我們的開工利是,也只是一紙代用券,必須到他名下的銀行才可以兌現。因此,編劇組內軍心渙散,王啟基等資深編劇這時受到新加坡政府的邀請,去新加坡國立電視台工作。這無疑是前途很好的去處,於是他們紛紛告別香港,移師新加坡去也。

我回想自己在電視台已經工作了前後四年時間,也沒有什麼可以再留戀之處,於是不再續約,轉到《文匯報》副刊課上班,由電視編劇改行為報刊編輯了。




圖5



書名:《亂世孤魂——我與羅海星,從惠吉西二坊二號到唐寧街十號》

作者: 周蜜蜜

出版社:二○四六出版

出版日期:2023/01/17

價錢:NTD $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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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蜜蜜

原名周密密、筆名周蜜,香港著名兒童文學家。出身於書香世家,為中國華南兒童文學家黃慶雲與作家周鋼鳴的女兒,也是羅孚(羅承勳)之媳婦、民主運動家羅海星之妻。 曾任電台及電視台編劇、報刊編輯、出版社副總編輯。自1980年來業餘寫作,至今已出版60多本小說、散文集、電視劇等,主力寫作兒童文學,亦曾推出個人回憶錄《夢斷童年》(1999)、長篇小說《文曲譜:香港的離散與追憶》(2020),均以宏大的歷史浪潮作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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