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克專欄】關於填詞的100件事(二)

專欄 | by  小克 | 2022-04-28

3‭. ‬一韻到底

「一韻到底」,即是全曲只用一個韻腳,這種情況在80年代的流行曲較常見,因為當時曲式較簡單,民風也較單純,曲式永遠反映著時代和人的頭腦。

例如《當年情》,就是一韻到底的好例子,全曲以「in」字韻到尾(電、天、箭、現、獻、肩、鮮)。亦因為那時候的歌手經常走埠登台,所以幾段chorus大多重複幾次,有時甚至連verse也重複一兩次,方便歌手記熟歌詞。所以那時候的詞人,寫了半份歌詞其實已大致上完成了整份歌詞了。就算你想在歌曲的下半段有所變化,相信監製和歌手也會婉拒。那時代,根本沒此必要。

直至80年代中後期,詞人敘事方法開始改變,尤其是當廣告出身的林振強,愛以廣告點子的想法去創作歌詞,故事性大幅度增強,便需要用盡整首歌的篇幅去建立起承轉合,歌詞便不再重複。

及至90年代,黃偉文與林夕把這種「度橋式」的寫詞方法發揚光大,加上觀眾的接受程度提升了,社會整體情緒亦有改變,於是廣東歌詞開始變得複雜,短短四分鐘之內,可如一部電影般大起大落。

直到今天,廣東歌的曲式已經複雜無比,有些旋律又密又快,再不是30年前以旋律優美、字正腔圓為審美標準。所以偶於YouYube看到評論說:「如果唔睇歌詞真係唔知佢唱乜」我就會笑,要知道現代流行曲,是需要旋律連歌詞連MV影像一同觀賞的一項綜合藝術。

但相信我輩詞人,因為經歷過80年代,偶爾收到較簡單的旋律,還是想懷一個舊,試試一韻到底的,起碼我就有這偏好(拙作中,舊有林峰的《年時》、湯駿業的《靈魂鎖》及陳奕迅的《床頭床尾》;新有《迴光物語》、《風靈物語》及《塵世美》等,也堅持一韻到底,當成是向舊式廣東歌致敬)。

當然,除了懷舊因素,有時亦因為旋律本身不太容許轉韻,例如《塵世美》,pre-chorus跟chorus之間根本沒什麼間隙,如果突然轉韻會非常突兀;就算要轉,都該早於verse與pre-chorus之間轉,但我覺得,若這樣轉,就不如不轉!獨食啲,一條友死扭帶入禁區起腳好過。

【小克專欄】關於填詞的100件事(一)



4‭. ‬韻腳

那麼,當收到一首demo,該怎樣決定用什麼韻腳?

嗱首先,流行曲最重要是chorus部份,所以有經驗的詞人都先從chorus那幾句hooklines寫起(這個容後會談),所以,該先決定chorus段的韻腳。

那之前,當然首先要決定你(或客戶)想寫什麼題材。

例如,擺明是首灑狗血慘情衝獎大作,當然要用第一身「我」來當主角啦!如果旋律允許,不妨試試直接用「我」字來當韻腳,假設chorus第一句為:「你為何要傷害我?」(只是假設的,ok?‭ ‬),「我」字的同韻同調字不多,常用字更只有「妥」及「坐」;但同韻異調的字卻有頗多選擇,例如第三聲就有「播」、「個」、「過」、「錯」、「挫」、「破」、「課」、「貨」等;其他聲調的還有「多」、「波」、「初」、「歌」、「疏」、「窩」、「坷」、「麼」、「拖」、「科」、「果」、「火」、「朵」、「躲」、「楚」、「裸」、「摸」、「可」、「鎖」、「傻」、「何」、「和」、「磨」、「墮」、「餓」、「座」、「禍」、「助」……等等等等,呢隻韻腳簡直親戚一大籮,延開百席都未必夠坐。

然後你便明白了:「你為何要傷害我?」的下一句hookline,揀到你傻都仲有貨!而且這個「我」韻都是開口字,能讓歌者的口張開,情感大可盡情發洩。所以,那些K歌/慘情歌詞中,都一定有以下這些常見句子:

「乜乜乜我們的最初」、「乜乜乜剩下有幾多」、「乜乜乜那場風波」、「乜乜乜雙方痛楚」、「乜乜乜得你許可」、「乜乜乜誰定對錯」、「乜乜乜於街角閃躲」、「乜乜乜睡過的被窩」、「乜乜乜定了福禍」、「何時與你再高歌」、「但你為什麼離座」、「又何時再可同坐」、「你卻早有他陪坐」、「懷念你的撫摸」、「解開某些枷鎖」、「請不要再拖」、「枯萎的花朵」、「分手的折磨」、「畢竟曾經深愛過」、「當上了愛戀這一課」、「兩顆心終於摔破」、「偏得出這種結果」、「經不起情感跌墮」、「曾一起捱過肚餓」、「最終得我這樣傻」……或非常彆扭的「怯懦」;或要冒險被監製話「唔好咁深」的「因果」;或非常老土直頭應該要全港禁用的「愛火」!就算你真的想不出如何寫下去,也可以用「還想起我麼」、「如今不再愛我麼」、「乜乜物物麼麼麼」這個萬能的「麼」字助你去設問/反問任何東西草草收場――沒所謂的,那些紅男綠女癡男怨女已經在K房大醉大哭聲嘶力竭唱到這個位無論反問些什麼也沒關係,他/她們都會邊哭邊笑地大喊一句:「repeat!要睇吓呢首歌邊個填?實在填得太中我!」總之不停「為什麼再為什麼」,不停「我我我再我我我」。

填詞人曾幾何時的功能就是這樣,寫一些文字給你在K房送酒,慘情歌歌詞就是予你演好那受害者角色的台詞,不是麼?若要你在廣東流行歌史中揀一首經典情歌,難道又會沒有這一首歌麼:「好心一早放開我/從頭努力也坎坷/通通不要好過/來年歲月那麼多」。

所以,寫情歌,揀「我」,無衰!

不,我對這首歌或這種慘情歌沒有半點不屑或藐視或輕蔑,我反而痛恨自己入行太遲(都34歲結了婚才入行),錯過了把最轟烈的青春火焰獻給香港樂壇的時機,亦妒忌那年代的所有詞人,有權力為七百萬人的愛情觀去肆意掌舵。這些情歌,我們也曾在K房狂吼過,真的要衷心感激當時成就了廣東樂壇光輝一頁的每位曲詞編監!

那你又會問,不是每首情歌都那麼慘吧?對,有些情歌,一脫離這個充斥著ego的「我」字韻,的確會衍生出另一種風味,下期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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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克

香港漫畫插畫家,亦是填詞人。 漫畫作品有《偽科學鑑證》,創造了聾貓、bitbit等角色。 填詞作品有周國賢的《有時》三部曲及柳應廷的《物語》、《重生》三部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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