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致我們終將遠去的校園】雜物房的忍耐

幾乎可以肯定，大部分學校的雜物房裡存放著許多紙皮包裹著的書，這些書很佔地方，但沒有人敢把它丟掉，校長也不敢輕易，神聖不可侵犯之極，如果丟了，那就證明校長是造次忘祖的人。一般來說，十年裡保存有十年前的校刊，有些學校更保存了二十年前的，大包小包堆疊，算起來可以藏書量過千。學校裡從沒有人想過可以怎樣使用它，或打算怎樣處置。那麼，我們會問，校刊這類書本到底有甚麼作用﹖如果校刊可以起歌功頌德的作用，作個紀念，留些回憶，也是無可口非的；校刊裡會有校慶前那年的學生照片，校慶前那年的學校計劃，一一作為里程的紀錄。而我們從來沒有問起十年前校慶後那年的學生，基於入學年份沒有慶祝的必要，校刊也就沒有紀錄，除非你很卓越。而你只會以「學生紀錄」的方式存在於雜物房內，證明你曾經路過，也確信你的存在。曾經有人發起以「學生故事」作為校刊主要內容，省卻刊物前頭的大框名人照片和賀詞，把頁面歸還學生，把內容交給校園，學生成為校刊的故事，而不是各項計劃和豐功偉績。我們要說，這種建議，真是大逆不道﹗但如果有天，學生有話要說﹕大人們，你們真是好奇怪，孩子學不好不要提起，孩子學得好是你們大人的功勞，甚麼時候才會聽聽孩子的話，像肥土鎮裡的孩子有話要說。大人的回話是這樣的﹕竟有如此說話的學生，太狂放，太自戀，請從頭學會謙虛，表現謙遜。孩子再沒有話說，因為大人從來都很奇怪。同樣，校刊是古怪的東西，因為校刊裡所有學生成就紀錄，都在證明大人的表現，都在確認大人的功德。那麼，為甚麼雜物房裡會堆成校刊山丘呢﹖這是基於功德的起頭源於過度刊印，刊印學校成就與功德，快樂嘛！滿足嘛！只是，校刊的價值在校慶往後的年份逐年遞減，因為我們要有新的計劃，新的發展。校刊從此慶幸以散貨式派發，能減少雜物房倉存的壓力，也是大人的管理之道。如果有天友校校長來訪，這種時機不可錯過，學校必然一本兩本安排作送禮之用，而收禮者配合地端起笑靨接收，回校後把校刊隨手交予副校長或老師參酌，以後學校也要造一本更好的校刊，證明學校也有別校的功績，還有別校沒有的功勳，雜物房該提早預留空位。

而我們沒有打算停下來，因為速度預表高度，量變充當質變。雜物房是一部時間器，我們會在裡面找到各個年代的產物。遠古時的卡式播放機、錄影機和牛龜式電視機，及至十多年前推出第一代電子白板，很多學校為表緊貼時代，多有購入。電子白板的做法，大概就是教師寫下上課重點，然後按掣即可把白板上的筆記列印出來，再印製予學生作為筆記。只可惜這種近乎諧趣的電子白板只流行了兩年，就被輕觸式並能同時電郵外傳的新型電子白板取代；直到現在，學校奉行流動裝置，學生人人手執一機，學習自主嘛。而過氣的產物就此直送雜物房，從此不見天日。進步提速，成為學校的原力，以舊換新，充作學校的遠見，於是時代的產物必須被淘汰，過去的思想必須要掠去，然後把各種各樣的東西隨便棄置在雜物房，直至有天適合注銷，棄置物才以沒有價值的姿態離開。我們都在追逐，沒完沒了，因為舊是被淘汰的憑證。有一天，如果我們都不打算使用任何新型設備，只把學生純粹地叫來，坐在鐵架木椅上，手拿紙筆，談文說藝，這是不是代表無效的守舊﹖除非我們稱之為文青活動，美其名才配得起時代意義，我們說反正都要學習，就要學得進步和及時。這是我們的年代，我們都在不可放緩的學習方式下拚命地奔走著。

我們都喜歡把最體面的榮耀獎盃，陳列在學校當眼處，以為獎盃多，就可以吸引家長報讀，其實我們都是大笨蛋。因為我們只想起怎樣弄門面，而沒有想過當家長走進其他學校時，獎盃總不比我們少，或者更多。然而多少也沒相干，獎盃只吸引看獎盃的家長，不看獎盃的家長就無法被吸引了。有次到訪一所女子中學，是家傳戶曉的一等好學校，好學校有好學校的各種定義，這所學校好在培育學生感恩的心。於是，兩位心存感恩的好學生接待周到，帶我看感恩校舍。我四圍參訪，像準備替女兒入學的家長﹐但我從來沒有一個女兒。我特別想看感恩校舍的室內感恩球場，因為這球場孕育了近乎逢賽必勝的感恩籃球隊。感恩球場燈光奪目，好耀眼，球場旁邊有一對古舊木門，門牌明白地寫著感恩雜物房，感恩學生說裡頭放置的是球類用品，和一些沒用的東西，沒甚麼可看。既然感恩學生說沒甚麼可看，那就是很值得看了。門甫打開，裡面燈光暗澀，幾層鐵造的儲物架生了銹，架上很多紙箱，紙箱裡面金光閃閃，載著很多我們恨不得置於校務處前的榮耀獎盃。我問同學哪個是學界籃球總冠軍的獎盃，她說全部都是，問我要看哪一年﹖然後我又問為何不把獎盃放在當眼處，至少陳列在感恩球場激勵後進。同學就告訴我，這些只是過去，我們要看的是目前和將來。原來這樣。你們說，把榮耀獎盃放在雜物房又說這些話的，到底是不是大笨蛋。原來我們才是大笨蛋，誰說不是。西西說我們走過櫥窗時看見衣服很美，我們以為自己穿上也會有同樣的美，但可惜我們不是卓姬，卓姬穿上才有卓姬的美，我們穿上其實甚麼都不是，我們都是大笨蛋。有些校長、老師也在別校的櫥窗巡弋後怕吃了虧，於是照板煮碗。然而，感恩學校的價值不在榮耀獎盃，獎盃帶來的榮耀只需留在雜物房，價值卻體現在感恩學生身上，到底我們甚麼時候才明白﹖

雜物房有天要說，我在你們這裡要到幾時呢﹖我忍耐你們要到幾時呢﹖我們會說﹕我們不知道。

……

OK OK，咁不如我哋試下將雜物房仔細地翻一轉，睇睇可唔可以翻出咩野新既教育哲學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