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夏至】砍鳳

小說 | by  作者 | 2021-09-24


鳳凰木開得正茂,底下傳來陣陣電鋸的引擎聲,「我們這個城市已容不下任何璀璨的美,」她說,「一見到它出現,馬上要派人把它除掉。」


「摧殘一切就是它的政治任務。」他眺望那些穿着統一灰色制服的行刑者,沒有打算阻止,任由這一切發生。他怎會有權阻止呢?他們全都有官方批文,而他只有一雙赤手,要挑戰他們首先要挑戰那批文。他不是沒有挑戰過,只是每一次挑戰,對方都會推說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執行指示的人,對此無能為力,着令他需先挑戰上一張更高級的批文,才可阻止這一切發生。他就這樣像人球般拋來擲去,在巨大的官僚迷宮蕩失路,竟找不到最初是誰下達這個指令。那時他才領悟到,單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沒法跟這隻龐然大物纏鬥。


他感慨萬千:「它的邪惡,並非源自某個高高在上的陰謀家,而是層層在下只負責執行指示的人。他們按着本子辦事,把責任推到更上頭的人身上,沒有發現上面可能甚麼都沒有,沒有發現一切邪惡的勾當全是由他們的盡忠職守自行虛構出來。」


「你說得太玄了。這個決定可能只是來自一個壞心眼的中年人的一個投訴。」


「或許,」但他覺得不是這麼簡單,「不過我認為它之所以成事,全賴一個有系統的程序作它的幫兇。更抽象一點來說,是人們故意使它看起來系統化,以方便他們合理化這邪惡。發出這個指示的人固然有罪,但負責維護這個執行系統的全部人,他們的罪就更大了。」


她理解到他的意思:「他們可不會這麼認為。他們會為自己開脫,說自己只係做小的,只係照上頭柯打做事,只係負責執行,所以他們無罪。」


「沒錯,藉着系統化,他們便得到一個宣判自己無罪的理由,但其實每一個小齒輪都有份推動着整個邪惡運轉。邪惡需要無數執行者,人拒絕執行因為他害怕有罪,然而,只要他辯護說自己是被人利用,他毫不知情,他就可以說自己無辜。於是,藉着這麼的一個系統,藉着將每一個人工具化,有罪就全變成無辜,可以源源不絕地為邪惡提供新的零件。」


她多看一眼那臨終的艷紅:「看,他們連抬頭望一望那花開得多壯麗的賞心也沒有。我只見到死物操作着死物。」


工具撥去肩上的花瓣。不,它們看不見花瓣,只看見骯髒。


「我們的寫照。」他詩意地說:「寧做負責砍殺的工具人,不做被砍的鳳凰木。能怪他們甚麼呢?責怪他們選擇苟活嗎?」


「我寧願選擇那生如夏花的璀璨。」


「你這樣是歌頌死亡。追求浪漫煽情,已害死了很多人。」他陷入某種矛盾,「嗯,璀璨是致命的,的而且確。」


每年都是六月開始發生的,因為六月之後是七月,七月之後是八月,八月之後是九月,九月之後是十月,十月之後是十一月。然後,當該紀念的日子都紀念過了,一切又由絢麗歸於平淡,直到來年夏天。


〈本文內容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並不代表「虛詞.無形」及香港文學館的立場。〉


延伸閱讀

熱門文章

編輯推介

原址重建:《爸爸》觀後感

影評 | by 金成 | 2024-12-05

著名作家瓊瑤今午去世 享年86歲

報導 | by 虛詞編輯部 | 2024-12-04

重讀《安提戈涅》

書評 | by 趙遠 | 2024-12-02

隱世生活不隱世

書評 | by 亞C | 2024-12-02

方方與新寫實小説

書評 | by 黃子平 | 2024-12-02

投資學

散文 | by 雷根 | 2024-11-29

成為貨物

散文 | by 李曼旎 | 2024-11-21

藍地亞倫

小說 | by 鄧皓天 | 2024-11-21

保釣女將鍾玲玲——陳乜

專訪 | by 陳乜 | 2024-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