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香港是表達愛的方法」——訪《香港散步學》黃宇軒

專訪 | by  黃思朗 | 2022-11-24

散步本是平常事,但在節奏急促的香港,要放慢腳步遊走城市,卻好像變得無比奢侈。然而,一場疫情,令城市人無法外遊,直接或間接都驅使大家重新細看自己生活的地方,城市研究者黃宇軒(Sampson)年前更以「城市散步學」為題撰寫文章,將心目中的這門學問與興趣公諸同好,讓大眾從另一角度探索這個自以為很熟悉的城市。喜歡香港,除了用口說,Sampson覺得還可透過雙腳遊走、雙眼觀察,因為「走遍香港是表達這種愛的方法」。



步行路線主導,重新發現香港


以不同形式觀察城市,黃宇軒過去一直都持續進行,例如在《明報》與記者曾曉玲進行的「街知巷聞.Ways of Urbanist Seeing」系列,不斷遊走香港各區,發掘對城市的想像。直到2020年疫情在港爆發,大眾意識到將有很長時間無法外遊,坊間開始有種「重新發現香港」的說法,讓Sampson覺得要把握這個時機,好好闡述自己的想法,於是寫了篇〈在香港上一課「城市散步學」〉的文章,鼓勵大家做個城市漫遊者,放慢腳步,好好細看香港。文章刊登後,反應之佳令他震驚。「這些東西其實講了十幾年,但都沒試過如此反應。天時地利交會之下,香港人因為疫情無法旅行,大家的情緒又處於想講香港卻不知如何表達,散步成為了keyword,比起過往的學術或文化人用字,都要入屋十倍。」


也是源於這篇文章的迴響,繼而出現許多後續延伸,包括「懷疑人生就去散步」的YouTube散步片,再由此衍生與不同單位的合作,例如為歌手陳蕾拍攝歌曲MV,更有雜誌以「城市散步學」作為封面專題,如此種種都是Sampson過往沒曾想像過的事。醞釀了一套說法,Sampson覺得不如將其直接書寫,圍繞「散步」主題出版成書,以步行路線作為主導,則源自某次與其他媒體的合作。「我為《好集慣》策劃的專題,介紹了四條步行路線,每條都好爆,有三、四千個like,令我覺得『路線』是一件事,新書就以它作為主導。」書中列出的十條路線,Sampson表示與自己頗有淵源,而且都在兩、三小時的步程之內,雖沒刻意為寫書再前往探索,但在修輯文章後也花了十數天,回到路線提及的地方重新拍照,圖文並茂帶領讀者發現城市的不同角落。「始終這些東西已做了十幾年,挑選的路線都是我自覺比較手到拿來,例如將軍澳是我長大的地方,大坑是我中學年代流連之地,土瓜灣我有段時間經常到牛棚與『十三街』工作;石硤尾的JCCAC則是我以前工作室的所在地。這些地方,雖然沒有很明顯的吸引之處,未必太為人所知,但予人比較接近平凡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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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是否真的有得「學」?


自從年前發表關於「城市散步學」的文章,「散步」與Sampson仿似連成一體,甚至有人以「散步專家」或「散步達人」來稱呼他,Sampson說著也覺尷尬。以「散步學」這個詞彙來歸納想法,Sampson坦言最初是因為不知該如何命名,然而背後隱藏的更深入議題,以及箇中存在的矛盾,卻是他很清楚想要突顯的地方。「散步本身很率性,很relax,是否真的有得學呢,我經常都講這個矛盾。其實散步可以分很多種,有些highlight身體,有些講究relax傾計,有些關乎哲學思考,我著重的部分比較忙碌,並非想講很隨心的散步,而是想講城市觀察(urban observation),背後隱藏的是種創作方法。」這門學問與興趣,Sampson覺得是要找個方法,在城市觀察得更多。透過在書中提供的步行路線,讓讀者沿路而行,比平日觀察到更多東西,正是關鍵所在。「所謂『散步學』,就是學習如何打開自己的感官,更加捕捉城市的一切,這亦是我每次帶團的開場白。有些人以為散步沒甚麼東西需要預備,但其實背後我有個hidden agenda,我心目中的『散步學』,是關於如何做好城市觀察,即使無須步行,搭船搭車都可做到散步的效果。」


這種夾雜散步與城市觀察的行為,甚至將其化成創作靈感的元素,Sampson覺得西方其實沒有真正對應的英文字,也很難完全翻譯得到「散步學」背後的神髓。「我後來找到,德國有個字眼叫『Promenadology』,是研究步行的方式;日本最近有本《散步學入門:城市魅力大搜查》,講得比較多的也是城市規劃;西方世界比較近似的是『Flanuer』,但它所蘊含的意義比較孤高,而且有點對抗消費主義,然而我所說的『散步學』,講得比較多的是visual culture of the city,將城市比喻為一座博物館,然後我們外出不斷觀察,take notes與其他人傾,再將此變成創作靈感。」當Sampson要為《香港散步學》翻譯英文書名時,亦因找不到對應字眼而感到苦惱,最後索性簡單以《Hong Kong:A Guide to City Strolling》來稱呼此書。「『Walk』著重步行的過程;『Strollogy』著重relax與觀察的過程,但跟我心目中的『散步學』,都並非完全equivalent。」問到將來可有打算為此書推出英文譯本,Sampson直言有這個想法,不過暫時只停留於想像層面。「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這類書,上一本已是《Cities without Ground》,講行人天橋的空間現象,所以我也想出本英文guidebook,只是現在『十劃未有一撇』。」



將城市探索當成一件事


在《香港散步學》的自序部分,Sampson曾經寫道,如果只用一個身份去介紹自己,「我仍是毫不猶豫就答:城市研究者」。笑言自己性格貪心,藝術為Sampson帶來的影響,令他可以用更多角度切入去講城市。然而,無論是藝術家、寫作人抑或學者的身分,Sampson都覺得不能完全代表自己,唯有「城市研究者」的身分,讓他能夠涉獵不同範疇,找到滿足感。「我開始對文化藝術有興趣,是想找個立足點去講空間,畢竟電影、文學、音樂皆非我最親近的form,久而久之令我覺得最親近的,是『地方』(place)。不論是在香港抑或旅行,每次到訪新地方,對我來說仍然是最entertaining的體驗。其實這本書也講不上甚麼,沒有太多字,比較似本包含些少理論的guidebook,但我覺得城市研究可以cover這些東西,而『城市研究者』的身分,好像容許我甚麼都可嘗試。」Sampson在這篇自序裡,也借用了地理學家段義孚的說法,談及城市人對自己所屬地方的熱愛。「其實這本書也想表達,如果你真的很喜歡香港,就去看看她,別只空口說『喜歡香港』,但呢度冇去過,嗰度又冇去過,因為我覺得走遍香港是表達這種愛的方法。如果真的喜歡這個城市,應該了解和觀察,而了解的其中一個方法就是走進去。」


因為疫情無法外遊,令愈來愈多人意識得到,原來在城市到處遊走,同樣可以是種娛樂,就連Sampson早陣子也在社交平台表示,連續接受過不少大學生的訪問,功課都是研究與報導「在香港出現的散步熱或城市觀察熱」,半信半疑之餘,亦令他深感鼓舞。「打開IG,除了食物或美男美女,最多人留意的,就是香港的城市風景。此刻有種『地方熱潮』,大家都想了解香港更多地方,而我自己有個意識,是想在疫情完結前鞏固『探索城市是種entertainment』的觀點,我覺得大家現在也開始習慣,除了睇戲食飯外,將城市探索也當成一件事。」


比起希望以實體形式留下痕跡,Sampson認為這次出版新書,更大的意義是提供了某種原因,讓自己與讀者能在疫情將近尾聲之際,拿著實體書親身相聚,腳踏實地遊走城市角落。「我一向不attach to某種特定形式,覺得應該多管齊下,出書對我來說,像是回到實體的souvenir,亦可趁機與書店舉辦散步團,邀請大家再次走出來。」文字出版以外,透過不同方式與人接觸,闡述自己對城市觀察的想法,亦是他長久以來所做的事,其中之一,是不定期與各類型的平台合作,帶團散步行街。「如果有足夠敏感度,城市蘊藏無數值得欣賞的角落。帶團的滿足感在於,本來我以為自己所說的很老生常談,但原來真的可以一下子trigger到參與者,之後他們都會得到這種(城市觀察)的能力,這是頗令我驚訝的。我想將帶散步團的工作當成一種art form,這個就是我的作品,每次帶團好像出外perform,要跟(參與的)二十個人見面,思考如何做好這件事,將來甚至可以將此帶到不同城市分享。」


散步與探尋——冷戰後香港作家的兩種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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