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詞小輯︰王嘉儀 X 王樂儀】音樂是欲望的深淵

專訪 | by  李顯華 | 2018-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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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述當初,王樂儀(左)與王嘉儀相見完全是「相親」的格局。(李顯華攝)


嘉儀Sophy,在2009年參加《超級巨聲》後,沒有像其他「巨聲幫」在流行音樂的路上發展。畢業後以半獨立歌手開展音樂之路,需要一位填詞人,機緣巧合下認識了王樂儀Yvette,自第一張專輯Sophrology開始,兩人便走在主流音樂以外,忠於自己的內心,以靈魂創作,譜不一樣的樂曲。


歌手與填詞人的私密連接

歌手與填詞人的相遇,原來並不怎麼神奇,據她們憶述,完全是相親的格局。趙增熹帶著王嘉儀,周耀輝帶著王樂儀,在浸大的咖啡廳見面,而且第一次見面就要分享私密的東西。Sophy說︰「當時開著電腦播自己寫的歌,有幾首歌是寫分手的,怕有冷場,所以要不斷訴說自己的情史。」Yvette托著腮幫子說︰「當時很無奈,聽完demo後,他們問我意見,這問題幾難回應。我不太懂音樂,也不知怎樣表達自己,所以沒有講太多話。」一人不停訴說,另一人沉默不語,這看似相親失敗的奇怪互動,沒有中斷二人的往來,第二次見面,她們約在PMQ。「我們裝作高級,進入了一家很貴的餐廳,卻只點一個餐。」Sophy笑言。「Yvette帶了寶麗來即影即有相機,拍了一張非常朦朧的照片。我從這些細碎的地方認識到她,雖然她不怎麼用言語表達,但卻有一種溫暖的氣質能跟別人連接。」


正式令二人接軌的,是因為歌曲與歌詞。「有時想去認識一個人,未必足夠勇氣,但創作有共同的目標,很快會看到對方,及被對方看到自己的內心。」Yvette分享︰「上次我參加身體書寫的活動,有人在鏡上即興書寫,另一邊舞蹈員在跳舞,寫作和跳舞是兩種不同的媒介,但兩者在互相承接大家的情感。」她認為二人的關係是這樣,雖然不太了解如何把情感如何編成旋律,但在聽demo時也會接收到歌曲自有的情懷。


Sophy寫的第一首歌,巧合地也是Yvette填的第一首詞——《愁滋味》。這是Sophy在脆弱時寫的,是失戀後的作品。她形容這次失戀不是單純的失戀,說:「在新西蘭留學時,遇上一個讀音樂的男生,那時很喜歡他,可能是一種投射,是喜歡他做音樂時的自由,在異域裡找到內心缺失的東西。」經歷這段深刻的感情後,Sophy明白到世上很多事都不是必然,不是投放了心機,事情便可以順風順水,她說︰「世界上不存在那麼簡單的東西,思考這些事時便寫了Ain't no Easy Way(《愁滋味》的demo)。」Yvette最初不知道這首歌背後的故事,但聽完這首歌後,卻感受到一種氣氛、感受到一個人的痛楚。「我對demo中『bitterness』這字很敏感,十幾二十歲的年齡會把這感覺放大,這是沒有辦法隱藏的,我實實在在感覺到那種痛楚。」


Yvette送給Sophy的第一本書是葉愛蓮的《腹稿》,書中用簡潔的語言描寫23歲OL的平淡生活,上班、打文件、拍拖等等的,輕描淡寫道出鬱悶。Sophy一邊在紙上隨意畫些不規則的圖案,一邊說:「記得書中提到喝咖啡,在苦與澀中,又有它的甘甜,有點像《愁滋味》的內容,便立即拍下那一頁給她看。」


無法讓眼淚放任跌下去便喝下去/如愛上 那腥味/明知該吞去苦澀的/卻在味蕾不會膩/還愈細膩


歌詞對淚的味覺描寫,與Sophy在書中看到的咖啡,有著相同的感覺,對於那段戀情,不單「苦澀」,還有少女成長的「細膩」。Yvette淡淡地回應說︰「正因如此便想把書給你。」在「少年不識愁滋味」的詞句中,Yvette覺得是少年才懂得愁滋味,在某種年紀、某種任性、某種沒有防備的狀態才會獲得的經歷,正是她們共同觸動的地方。《愁滋味》令二人一拍即合,情感的流露令她們有深層的交流。


敞開脆弱 流淌自我

兩個女生一起創作,這組合在香港流行樂壇比較少見,她們的作品往往展露出私密的情感和身體的觸感,有點像法國女性主義的「陰性書寫」(Écriture féminine),不同的是, 她們只是單純地回歸到自身的感受上。歌曲中涉及到一些細膩的描寫,也是純粹的流露。愛蓮.西蘇在〈曼圖莎之笑〉中說︰「書寫你自己,你的身體必須被人聽到。」《翩翩》的旋律如肢體律動,或拉長拖曳身軀、或輕盈跳動;而Like a gun是Sophy在酒後微醺完成的,是意識的浮現,她說:「原本是迷幻的,有時迷幻與情欲的迷濛掛鉤,自己寫的時候不覺得,可能當中流露了這方面的慾望。」


二十幾歲女生的作品,很容易被賦予「女性」」的定義,但Yvette覺得「陰性」的本質不是限於性別︰「它是指願意敞開自己脆弱,願意面對軟弱情緒的一面,每個人都有可能有這種特質。」Sophy亦認為︰「不是以男生、女生或任何性別去區分,陰性只是說柔軟的力量。」她們的作品超越了性別局限和定型,Yvette說︰「現時想寫一些關於性別思考的歌詞,《給男神的面書》可能是無意中第一首,道出女性另一種拍拖或在情慾上的面向。」這面向取代了女性長期被追逐、被視為賢妻良母或受害者的一面,不被任何觀念影響,回到內心。「那不覺意挑逗/已勾引你的手/就當是我未看透/膚淺我參透」描寫女性主動出擊,用自己嫵媚的本錢,積極面對愛慾,歌裡流淌最誠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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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樂儀與王嘉儀的作品,往往展露出私密的情感和身體的觸感,有點像法國女性主義的「陰性書寫」(Écriture féminine)。(李顯華攝)


扭曲、荒誕的時代

人們常說,時代變遷、科技進步,將進入一個更好的時代,然而這份美好是真的美好嗎?


《美麗新世界》正是反思這個時代的真真假假。Sophy︰「這首歌本身是質疑自己,是否與眾不同,是自我否定。後來Yvette變成討論這個時代和社會。」談到社會時事,Yvette便認真起來︰「收到demo的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是社會動盪的時刻,所以歌詞在思考我們活在怎樣的世界裡。」她憶起看話劇的情景,留意到身邊的人都一直看手機,但同時又會因為話劇的內容而笑。「他意識到這是喜劇,知道情節內容要笑,便發笑,這件事十分扭曲,究竟這個人活在怎樣的狀態?」這種笑,幾乎是出於條件反射,「笑點」來時做出相應表情,適時發出笑聲,而真實的自己活在手機,在現實中只遺下真假難辨的笑。


奧爾德斯.赫胥黎的小說《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正是諷刺世界外表華麗,但科技發達沒有讓人民精神進步,反而令社會文化倒退。Sophy皺著眉頭︰「現時每個人的生存不可能沒有手機,像不可切割的器官,每日有很多新資訊,發生很多事情,但又很無助。」甚麼事件都轉瞬即逝,變得虛無縹緲,人的情感也只是一個虛擬的符號,正如歌詞所說︰


但大進化優先/從此悲傷只准按鍵/愉快靠指尖(碰著發現)/不進則退擺脫到嗎/鑲嵌的眼走馬看花/光纖碰不到有靈魂在喊


對於現今社會的荒誕,對於真假模糊,這首歌有著控訴、吶喊和質疑。Sophy慨嘆︰「歌詞裡『誰變了瘋子』正是我很想問的問題,我不知道誰是真正的瘋子,思緒處於雜亂的狀態。」


在面對這種倒退的無助,訪問更討論到香港樂壇音樂創作的停滯。Sophy說︰「昔日大家在音樂上是有很多希望,會有些膽量和興致去拓闊不同的可能性,題材可以很闊,如林憶蓮整的專輯《野花》,光是概念已不得了。」Yvette認為可能是大家不想在生活上有任何動盪︰「對於他們來說,多出來的可能性便是潛在危險,只要有一些東西令生活有所不同,就會很害怕。」社會看似是日益開放,但容納空間卻不收窄,容不下文學作品的裸露、歌曲題材的偏鋒,整個氛圍抹殺了很多創作。Sophy回應說︰「最糟糕的地方是,做創作的人也有這心態,只做最『安全』的事,那麼如何創造新的東西?如何帶領一種文化或生活態度呢?」她們以半獨立形式搞音樂,不依主流,就是要減少社會氛圍的束縛,做最純粹的創作。


以翩翩的姿態行偏偏的路  

《翩翩》的出現誠如其詞「隨意發生」。第一張碟Sophrology的歌都很多都有背後的故事、經歷,而這首歌卻是Sophy在拍子上隨意寫成,她說︰「我在一個拍子上不停重播、循環,用自己喜歡的旋律,哼出這首歌來。」Yvette說︰「一聽到demo時候已經有種我行我素的姿態,有想過用『貓步』或『媚行者』的概念去承載,但傾談後,覺得『貓步』太具象,『媚行者』又不太準確。後來隨意地寫,便寫出了第一句『隨意發生』。」她認為這首歌就是要不理會世界,如果要正統地找一個故事代入是不可行的,反而依著那種態度,很快就完成了。她以歌詞的抽象,配合歌曲的慵懶、優雅與隨性,沒有為歌的內容架上框架,也像新詩打破語言的規限。


 行偏偏的路/即使世界很荒誕要我禁足/頑強就翩翩起舞/修補空洞/呼吸到某天找到四個太空/誰人話不可失控


「『行偏偏的路』那段是Sophy即興要求我加的,這時句比較古怪,但當時我覺得她一定會喜歡。」Yvette說。Sophy對創作過程與歌的內容吻合十分雀躍,她們所追求的不是歌曲或音樂聽起來怎麼樣,而是歌與創作行為的統一,她說︰「歌不單是一首歌,而是能賦予生命,或者成為生命的一部分。」現時很多流行樂都失去了這東西,歌曲與創作是割離的,好像失去了靈魂。


我行我素而「行偏偏的路」,離開商業化的製作,靠著趙增熹的財政支持, Sophy說︰「一張專輯的預算等於別人一首歌,沒有太多資金宣傳或拍一些華麗的東西,節省下來的資金,便變成衣食住行的開支。縱使沒有多餘的錢和積蓄,但換來的,是我的作品,便心甘情願。」訪問時,她們是堅定的,眼裡有著光芒,然而,過程中也有著迷茫和失落。Yvette說︰「記得有一次,提及做了半獨立歌手的困難時,她在哭,第一次聽到她因為職業、自己追求的東西而哭。」慶幸的是,她們都是只會向前、不會停下的人,不開心的狀態也很快轉化成創作或之後的計劃,並堅持的是創作上獨立,Sophy說︰「擁有自由的話,可以無規限地將內心、腦海的色彩任意地發揮,然後把它送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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