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市規劃局每個部門、每間辦公室的每棟門上,都掛上一個手掌大的紅色警鐘。自從九龍東落實起動,人流有增無減,觀塘老母被問候次數屢屢超標。拆卸裕民坊後擴闊的觀塘道今早通車,上繁才過了五分鐘,規劃局便迎來閃亮紅潮警報。鬧鈴刺耳,穿恤衫的員工躲在檯底,只有交通部總工程師陳同戴住耳塞,捧住大肚腩緩緩踏進辦公室,丟掉咖啡杯後,把自己關在會議室裡。
智能助手偵測到有人,自動調暗會議室燈光。陳同在隨身小平板輸入密碼後,長檯中央的投影儀射出一行來自總局的緊急通知——「紓緩交通」,沒有補充。他隨即調出觀塘地圖,街道路況滿江紅,放大實時鏡頭,路面擠滿排隊入站的紅皮九巴,坐上層的廿歲打工仔睡得窗口塗滿口水,市民的臉在閃爍的警鐘紅光下流出勞累的鮮血。
陳同對準投影機旁的咪頭,按公佈掣更改聲音輸出裝置,發佈部門公告:
「紅潮在觀塘道,死因是擴闊工程追不上人口飽和。」
這結果一點也不意外。陳同曾多次向那個攤著坐的區議員解釋交通負荷問題,但對方只知道谷人口,每星期向工業部和住宅部入紙申請起樓和重建。它們也是靠害的,以為增加一兩條行車道就不會塞車。
「派兩個高級落現場疏導,其他人封鎖所有進入觀塘的路,確保外圍幹道暢通。」陳同指示著,事到如今,關鍵的觀塘道只能由他來想辦法。
他在平板上輸入幾行代碼,投影儀遠離幕布,讓出空位,一座高度仿真的城市模型從檯面生成。他拿觸碰過平板的手指輕掃模型通紅的路面,微燙不至於痛,只是煩厭。無論他怎麼放大道路,現時的十條車道已是極限,再擴闊便要拆卸兩旁樓房。技術上憑他的職權說一句「其實唔難」當然做到,但那是工業部和住宅部的管轄範圍,交通部只管馬路,而且商議需時,文件來回拖上整個月,紅潮的閃光和刺耳聲還停不了。他拖動肥大的手指,不小心長按平板屏幕,觀塘道上方彈出選單,「剪下」、「複製」、「貼上」......現實豈能如此容易。
會議室外傳來歡呼,地圖和模型上再沒有進入觀塘的車龍。透光簾上映出下屬探頭的影,陳同背對干擾,理性壓不住手癢,複製一條路未尚不可,是不合理,但萬一合理呢?
屏幕彈出兩行紅條,人車擠擁的觀塘道模型上方憑空生成一條高架橋,與舊路對齊重疊,連停濟的巴士和汽車也翻倍,塞爆新的雙層馬路。
「Oh、Oh,大鑊!Ctrl Z Ctrl Z 復原。」
陳同皺著眉把平板貼近鼻頭,手指精準地落在觀塘道上車與車之間的狹窄空檔,再三查看藍色虛線框住的選取範圍,沒有車,沒有人,他才鬆下肩膀,又按複製,將全部巴士站改放二樓,地面舊路充當高速,不准停泊,外加一座接駁上下層的旋轉車道。
車流量完美半分,在各自樓層順暢通行,改劃的成功感動得陳同忘了這區從前的模樣。他打開平板上的相機程式,對住上層觀塘道放大。廿歲打工仔被巴士座位的奇怪震感搖醒,睜眼竟和高架路軌上的地鐵乘客隔窗凝望。半分鐘過後,塞了整個小時的巴士埋站,打工仔眼神呆滯地環顧高出一層的風景,生平第一次不用遲到。
陳同打開會議室門,下屬衝進來抬起他,香濱開瓶聲取代警鐘和紅光。他們不只解決了即時交通危機,還為往後的交通規劃奠定模板。將來每區都會出現雙層馬路,新建路牌將貼滿「總工程師陳同」、「觀塘救世主」的海報。他喝一小杯酒,臉還未紅,紅潮警報再度襲來,屏幕上觀塘人口和車流量數字跳轉急升,雙層馬路又變紅條。模型生成十多棟摩天屏風私樓,由觀塘站上蓋延伸至裕民坊、物華街一帶,陳同的廣告牌換為「全新大型豪宅樓盤」;工業區亦加緊重建,駿業里及觀塘道兩旁的工廈已全數替換成甲級寫字樓。
「又是工業部和住宅部!」陳同打碎玻璃杯,逐個指向下屬的頭,「一人一隻手指複製,和他們鬥高,再多車流也扛下來。」
規劃局的按鍵大賽持續一朝早,時鐘馬上走到午飯時間,第二輪閃光和響鐘終於完了。下屬們脫光上衣,躺在會議室的地氈上喘大氣,嬰兒般吸吮抽筋的食指。地圖沒有紅條,模型沒有車流,現實中觀塘道儼如一幅巨牆,頂層比周圍的天台、甚至安達臣的山都要高,沒有車,也沒有人。瀝青路空曬太陽,擋住豪宅入室陽光。交通擠塞問題不再,數據漂亮,暢通評級為最高。陳同留意到地圖上有顆小紅點,毅然把平板鎖屏。
廿歲打工仔在某一層馬路打轉,他公司恰好同層,老闆指住他猛力敲窗,他只能聳肩,馬路和寫字樓間隔著斷崖。所有巴士、貨車和私家車都熄了匙,塞在回到地面的旋轉車道,被下樓的人群淹沒。
會議室投影儀射出一行緊急通知,「把馬路接駁到大廈」,陳同把空香濱瓶放在檯面,嗝著氣低吟,更改建築物結構是工業部和住宅部的管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