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侏羅紀】鍵——寫給中大生物化學系

專欄 | by  熒惑 | 2021-12-21

多少年過去了,在生化系讀書的記憶仍然新鮮。2005年盛夏的陽光猛烈,新同學在嶺南場上見面,這邊還在破冰寒暄,一轉眼已當起迎新營執委,後來做了組長,再來已是三年後的畢業拍攝、謝師宴,然後各散東西了。


中六畢業後我去了布魯克林讀書,主修化學、副修生化,各種原因加上水土不服,念茲在茲的是如何考進中大。12月時以非聯招方式報名,後來徐國榮教授的電話打來,清晨四點的紐約冷空氣中,他問我夢想是甚麼——幾日前我在任教中學跟十幾位學生說起自己的夢想,科學、文學和教育,都是我這麼多年來從未停止追求的事情。還記得那一通越洋電話把我一下子拉回來香港,分割出了平行宇宙這一邊的我。


十六年前的迎新晚會上,徐教授認出了我,對我說「非聯招收生就只有你被取錄了。」徐教授後來成為了我的FYP指導老師、也是我的博士學位的其中一位評核教授,正是帶著我進來、也在2012年送我離開中大的那個人(結果五年後我又回到中大讀教育文憑)。我的博士生涯則是跟從鄭漢其教授做內分泌學研究,從理學院轉到了醫學院,取得了罕見的「生物化學(醫學院)」博士學歷。若不是鄭教授的悉心教導和後來回想才意識到的各種大小幫忙,又推又拉著我向前走,恐怕也沒有辦法順利畢業。


讀書時很怕背誦那些好像怎樣都背不完的反應公式,然而我上星期才剛教完學生呼吸作用的過程。我最愛的是毒理學和環境衛生學,也只有這兩個開給環境科學課程學生但同時是我們主修的科目我才拿到A。直到現在,我偶爾會跟高中學生分享當年在生化系的點滴,讓他們看看我那張不怎麼亮麗的成績表,說起如何兼任理學院院會幹事和吐露詩社社長(還有傳說中的聯烹幹事,懂的自然就懂),以及在研究院面試時被教授笑問體育科拿D是否反映體能不足(好像是帶著可憐的口吻……)。


有人說大學三年是人生中最精彩的,我承認那非常值得懷念,但是並不願意讓最好的三年被鎖定在過去了的時空;或者應該說,因為有過在生化系讀書的那段日子,我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走上一條怎樣的路,務求讓往後的人生過得同樣精彩。


例如說,大學和研究院的生涯提供給我寫作的養分,對生命科學及其本質的好奇,讓我直至今日仍然在書寫和出版。很多人奇怪為甚麼一個讀科學的人會寫文學,其實兩門學問本來就有相通的地方,都是為了追求真理和美學而存在。這些年在台灣和香港出版了六本詩集、也得過一些文學獎項,而我總是強調我是一個讀生物化學、剛好會寫作的理科人。


又例如說,我至今仍與當年相熟的生化系老師保持聯絡。我邀請過陳竟明教授到我任教的中學演講,邵鵬柱教授也曾經請我回中大與師弟妹分享自己的故事,這些都是相當快樂的回憶。記得有次帶學生去崇基聽講座,結束時方永平教授過來打招呼,向他們說「你們的老師就是我的學生啦」,能夠成為這教育傳承的一分子,實在何其有幸。


我也常常拜託生化系老師幫忙指導我的學生參加科學比賽。2018年我帶學生參加iGEM,邀請了陳浩然教授擔任團隊顧問,與學生對話時陳教授以自身的科研經歷感動他們,最後學生選擇了跟隨教授的腳步,以小腦萎縮症檢測為題目進行研究;2020年我也邀請以前教發酵學的曾偉基教授指導有關生物膜生成的研究,兩次都得到了銅獎。其實我比學生說不定還更加興奮,在博士畢業以後,參加iGEM是難得的機會讓我重回那段全程投入科研的日子。中大生化系對我的影響顯然超過了那三年青春歲月,也因為教育的傳承而影響更多學生。一位去年中學畢業的舊生告訴我,她在醫學院面試時遇上腦科教授與她暢談當年的iGEM題目,另一位告訴我有次在校園碰見陳教授,除了打招呼,還問學生有沒有回中學找我。


但是若說生化系留給我最重要的,大概要數我的客廳書櫃裡並排的兩本Lehninger教科書。一本是我的,另一本是我太太的。回溯至迎新營時,嶺南場上的當時怎可能想到,除了同學以外,也在這裡遇上了並肩走過人生路的那個人。至於在我們往世界到處遊歷消耗掉青春以後的現在,每日總得為了孩子眠乾睡濕、洗衣煮米,故事說到這部分就沒那麼燦爛了。


雖然沒有繼續走科研的路,回首向來,大概也沒有甚麼好遺憾了。在背誦而來的知識褪落得七七八八以後,讀生物化學帶給我和家人、我的學生、或者還有我的讀者的——是某種無以名狀的、溫暖的連繫,就像我曾經讀過的,細胞裡的生物分子和生化反應之間的,各種漂亮的因果與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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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惑

香港中文大學生物化學博士。曾任香港中文大學吐露詩社社長,獲青年文學獎、大學文學獎、中文文學創作獎、李聖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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