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酒店有落】北國酒店的精靈

其他 | by  鄒頌華 | 2020-02-11

曾有長達十年的時間,因為以旅遊寫作為業,不斷飛來飛去,入住不同的旅館和酒店。我的酒店見聞不算奇特,倒是因為工作、常要獨自出門趕車趕船,有時無論酒店好壞,也要入住。


我本來對鬼神之說沒有甚麼看法,不相信完全沒有,但在現實生活中又難以體驗他們的存在,故一直沒放在心上。就算住酒店,也不會刻意迴避尾房、看看床頭聖經打開了還是合上了。多年來就只有一次,讓我覺得「靈界」可能真的存在於酒店。記得2002年在加拿大魁北克,當年出門時都沒有預訂酒店的習慣,就是去到目的地才找。不過記得當年到訪魁北克正值寒冬,許多住宿點已停止營業,故出發前也先確認有某一兩間仍有營業,到達時就不用在嚴寒之中流浪街頭。


我在半夜二時才到達魁北克市,當時根據地圖挑了一間距離車站步行距離較近的酒店。魁北克城本身就有四百多年歷史,城中無一不是老房子。我已忘了酒店的名字,但記憶中也是一棟起碼有一兩百年歷史的老房子,有幾層,木製的樓梯,沒有電梯,地庫有個很大的公共空間,當中有一個火爐。在我check in時,前檯的職員說,這個時辰check in,會多算一晚錢,如果我待到早上才check in,就可少算一晚。他還說,地庫的公共空間根本沒有人,可以去那裡休息。那些年,我仍是一名在長途旅行中的背包客,能省一晚也是錢。於是走去公共空間看看,三張大梳化,暖暖的火爐,真的好感激那位職員那麼善良,今天可能已沒這支歌唱了。


我把行李放在一旁,再去把燈光調暗,那時我已疲累不堪,但還是清醒的,在我躺在沙發上那一刻,耳邊聽到很多碗盤被打破的聲響,而且聲音愈來愈大,也沒有停止的跡象。當時我想,員工休息室也不就在隔壁,不可能只有我聽到。但事實是,好像沒有人被這些聲音吵醒,就只有我一人感到煩躁。當時腦裡開始有一念頭閃過,一生人也不曾撞鬼,難度就要在加拿大遇上嗎?但睡意戰勝恐懼,我閉上雙眼,用粵語說了一句:「打擾曬唔好意思,但我真係好想瞓覺,請您畀我瞓啦,唔該。」


然後奇蹟就發生,聲音停了,也沒有再響過,我睡到天亮。早上我好奇之下問那位職員,當晚他有沒有聽到任何碗盤玻璃被打破的聲音,他說沒有,不過他也說了一句:「可能有時有些精靈太頑皮,出來惡作劇,他們沒惡意的。」


似乎北國的人,還是有精靈信仰的。這比起我們稱之為「鬼神」來得可愛。他們的靈,比較像頑童,完全沒有恐怖感,但說到底也可能是同一類的東西。再到後來,我大概知道那次的經歷是什麼一回事,六年後,也是在寒冬,我再次去東岸,但不是魁北克,而是美國麻省一條小村莊Shelburne Falls,在那裡待上一個多月,入住的B&B是一間維多利亞時期大屋,有24個房間,但真正能待客的就只有三間,其他房間也因要節能(暖氣非常昂貴)而沒有開放,反正冬天本來就沒有客。在這個房子內,晚上時我也有類似的經驗。那個村莊幾乎每一間屋也有鬼故,流行程度就像香港每一間有點歷史的學校前身也是亂葬崗的傳說。


有一晚,我在大屋內又聽到類似所有東西被打破打碎的聲音,而且是立體聲,走到哪裡也聽到。當時屋內沒有別的人,所以肯定只有我聽到。後來我再請教屋主有沒有不時聽到這些聲音,主人想也不想就說有,而且很誠實的答道:「應該是家鼠(house mice)。」


大宅主人說,維多利亞式房子特別容易有家鼠,因為這些大宅的長廊設計,令老鼠很容易由一端搬到另一端,他們爬過金屬水管或暖氣管道,就會造成類似東西被打破的聲音,而且牠們在冬天也要找地方避寒,開了暖氣的大屋,尤其是屋內的夾層,就成了他們的天堂,所以冬天「鼠患」特別嚴重,人類也只能隻眼開隻眼閉,只要不大猖獗,就當牠們是家的一部份,故稱為「家鼠」。這個解釋比起「精靈」之說一點也不浪漫,令我非常失望,不過這也算是北國生活的冷知識。


再說回魁北克,那次在魁北克市短暫停留,其實我是要去魁北克市650公里以外的Gaspé半島,當時純粹是想去感受一下何謂冰天雪地和渺無人煙的清新與荒涼。由於路途遙遠,加上遇上風雪,我在中途一個小鎮投宿,打算等天氣好轉才上路,可幸的是到達小鎮時風雪已停止。和魁北克市一樣,寒冬中的小鎮,有營業的酒店和旅館更是所餘無幾。到達時天已黑,我步行到了鎮上唯一有營業的酒店投宿,沿著河邊走,漆黑之中就只有我一個傻瓜在街上走動,也不自覺地傻笑起來,幹嗎冬天走來加拿大,還要走去沒人去的地方。這時抬頭望上天際,看到天上有些光在動,明明已入黑,但仍暗暗在雲層間散發出晃動的光。當時年少無知,加上在城市長大,對自然現象真的一竅不通,直到我抵達酒店,才知道答案。


那間酒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人獨霸整間酒店的經歷。那也是一間老房子,記憶中有兩層,樓梯在中央,樓梯兩旁是延綿無盡的房間。有可能是要節能的緣故,走廊燈光非常幽暗,當時腦內想到的就是Stanley Kubrick的《閃靈》,儘管《閃靈》由始至終也是光天化日下發生,而我到達這間酒店時已是晚上,但兩者散發的氣場十分相似。Check in時我搖鈴搖了好久,才有職員出來應門,而那也是酒店唯一一名職員,他跟我說我是今晚唯一入住的客人,隨便挑個房間就可以了。


那我就很不客氣地挑了最大間,也是最靠近職員休息室的那一間,萬一晚上要發生什麼事,也不用膽戰心驚地在走廊喪跑。疑心生暗鬼,但這些鬼影在我打開客房之後就一掃而空。房間的大玻璃窗,可看到天際間仍然晃動的光,不至於七彩繽紛,但確有點像東方的祥雲、西方的天使騰雲駕霧的雲彩。我問職員那些是什麼東西,職員有點不以為然,說:「極光。這段時間好常見。」


我簡直像中了獎一樣的反應。當年還沒有流行「極光旅行團」,要看極光是很奢侈的,而且專門去也不一定會看到,要看運氣,想不到我誤打誤撞就撞上了。店員見我驚喜得眼睛瞪得很大,有點錯愕,然後很沒趣地說:「你慢慢欣賞,有事再找我。」


那一夜我呆在窗旁看了很久,呆到一個點,終於體驗到那位店員的心情。寒冬之中,一人呆在酒店,沒事可做,就外頭的天邊有光在動,看一會很興奮,看足一晚,其實,真的有點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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