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我華麗緣》:天真有邪,愛慾本色

影評 | by  Yao Lin | 2019-03-13

改編自法國女作家柯蕾特生平的《寫我華麗緣》(Colette)去年於美國上映。電影呈現了她在1893年到1910年間,為出版商丈夫威利(Willy)代寫小說《克羅蒂娜》(Claudine)系列,與其情慾、自主意識覺醒的過程。這位活躍於上世紀初的作者,曾是一時無兩的奇女子——1900年,她為丈夫代筆的《克羅蒂娜在學校》(Claudine à l'école)得到巨大成功,當時巴黎的時裝、香水、煙酒產品甚至女性都以「克羅蒂娜」為形象指標;1907年,柯蕾特更在出演舞台劇時與同性伴侶馬蒂爾德・德・莫尼接吻,引起全場嘩然。

西蒙波娃就形容,柯蕾特是自己的「靈感繆斯」、「了不起的女神」。而這樣一個先鋒女性,則由《傲慢與偏見》(Pride & Prejudice,2005)中的「伊莉沙白」,曾拍攝無上裝裸照、宣示「平胸」身體價值的姬拉麗莉(Keira Knightley)主演。但即使有知名女星演繹重要作家生平,《寫我華麗緣》卻得不到香港觀眾的關注,反響之少,令人無奈不忿。

多變衣飾,解開現實束縛
《寫我華麗緣》中的柯蕾特穿過多種類型的衣服,由此反映出她在不同階段的心境變化。17、18歲時還在鄉野生活的她,束著雙辮,身穿米色蕾絲花紋長裙,動作彆扭矯柔地穿梭於花海田園之中。當她被一副上流紳士打扮的威利擄往芳心,嫁到城市,才見識華裝麗服下的靡爛——威利暴躁、自私、風流,揮霍無道,腦裡只有錢與自己。所謂的名氣才華只是靠幕後代筆堆砌而成。出席舞會時,她寧願穿回那順心稱身,從鄉間帶來,有點難登大雅的素裙,放棄威利送的紅色浮華晚裝。

巴黎變成一個囚禁柯蕾特的籠牢,但也讓她得到解放自己的機會。居住城市兩年後,她換上了型格自信的有領黑恤衫長裙,與當日天真無邪的模樣判若兩人。到後來她為威利代筆,《克羅蒂娜在學校》取得空前回響。全個城市的人都模仿著柯蕾特角色「克羅蒂娜」的衣裝打扮——戴同樣的衣帽、化一致的妝、接受中性形象,「克羅蒂娜」成為流行icon。得到自信的她,更從衣服、甚至性別的束縛中解放,學會挑逗同性,解開貴婦的肩帶;並在戀人莫尼的鼓勵下,穿上男裝長褲,恣意任性地游走於兩性、情慾、支配與馴服之間。

靈慾探戈,各取所需
回到劇情來說,柯蕾特在電影的五分鐘就與威利躺在稻草上親熱性愛,會否推進得過快草率?也許是片長所限,導演需要使用更多篇幅,才能細緻敍述柯蕾特的變化。而我更傾向相信,這是故事裡柯蕾特的本色表現:開放感官情慾,勇於接受、甚至能率性地投入複雜、多變、雙方都各取所需的關係。因此她可一邊保持夫妻關係,一邊與同性挑逗交歡。

威利出軌後,他與柯蕾特那種似有還無、容許雙方各自擁有對象的關係又算是甚麼?他反鎖柯蕾特(威逼),轉過頭來,送寧靜的房子給她,讓她繼續寫作,為他賺錢(利誘);生性專橫的他,始終不讓柯蕾特表明作者身份,自立門戶;但又會推動對方出軌,與同性建立性愛關係,甚至因妒忌而搭上柯蕾特的貴婦性伴。從這些情節來看,觀眾很難斷定這個男人是只把愛人當成擁有物、寫作機器、搖錢樹,還是會包容愛人的想法需要,滋養對方。

《克羅蒂娜》系列既是柯蕾特的生命書寫,也是她與威利的最後一根稻草。威利賣出了《克羅蒂娜》的版權,使得欲斷難斷的柯蕾特下了永遠離開的決定。這位發現妻子寫作天分,以準確市場眼光指導妻子作品的大男人,親手斷送了這段婚姻繼續消磨、重新開始的可能。

Colette,或是Claudine ?
導演華殊・韋斯特摩蘭(前作《永遠的愛麗絲》(Still Alice, 2014)令茱莉安・摩爾首奪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沒有過分強調女性自主、獨立的重要性,而是透過柯蕾特創造的小說角色「克羅蒂娜」,讓觀察思考「不斷創造自我」的意義。當電影裡的讀者、舞台劇演員不斷模仿自己,以成為「克羅蒂娜」時,「我」是否也等同被「克羅蒂娜」這個符號宰制價值?要繼續活於那代夫之筆、Claudine所帶來的成功之下,還是狠心地告別當下,創造新的Colette?

最終,柯蕾特束了短髮,還穿上男裝長褲,去除舊有的自我與關係,擁抱另一個「鏡像」——莫尼。「Colette」不再是「Claudine」,而是一個發展同性戀關係、敢於在舞台裸露胸部的「新我」。但「新我」的出現,又不代表「舊我」會在其主體中失去作用。

電影沒告訴讀者的,是真實的柯蕾特,還需要「克羅蒂娜」的形象與名氣,以這角色的裝扮,四出演舞台劇,賺錢維生;與莫尼的感情完結後,又擁有過兩段男女婚姻。晚年的她成為記者,寫了代表作Gigi,更獲1948年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亦曾親自挑選柯德莉・夏萍當舞台劇女主角。而改編自Gigi的電影《金粉世界》,還得到1953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獎。

要批評《寫我華麗緣》的不足,在於它太強調柯蕾特創作《克羅蒂娜》的被動性。小說是因為威利的命令而寫,能取得商業的成功,也是因為跟隨威利的意見作出修改——但現實卻是,《克羅蒂娜》更大程度屬於柯蕾特書寫童年光景、建構母親形象的產物。電影只以寥寥幾秒、幾句關心說話刻劃柯蕾特母親,為了戲劇需要,犧牲了更認真地探討其寫作生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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