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轉運站》的轉運站

影評 | by  葉嘉詠 | 2022-07-25

《孩子轉運站》的海報有五位成人和一位孩子,令人好奇轉運站是指什麼地方?這些人物與轉運站有什麼關係?這將會構成怎樣的故事?或許有意買票進場的觀眾都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三對領養夫婦

電影名稱有「孩子」二字,可是除了他的眉毛,卻不多見孩子的外貌和性情等描述,所以電影的焦點並不是「孩子」,而是借李知恩(IU)孩子之名,尋找「轉運站」即領養夫婦為實。「轉運站」不可以指人嗎?無不可,這樣比指向一個實存的地方更有新意,而更重要的是由這三對領養夫婦帶來的觀察和意義。

第一對夫婦明顯地以孩子為貨品,從他們在海邊魚市場作為見面的地點,到開口便要求減價,又批評孩子眉毛少,在在顯示他們只視這是一次交易。雖然場景比較幽暗,但這也是孩子母親表現得最嚴厲和憤慨的一次。很可惜,基於語言差異,IU怒罵這對夫婦的用詞只能讓懂得韓文的觀眾好好細味,中文翻譯如「可惡」、「惡劣」,實在未能達其語氣,由此證明語言的獨特和重要。在文化層面上未能投入也不要緊,親情不是天生的嗎?如果IU就此喚醒母性而「回收」孩子,這是合理的,然而劇情不免有點單薄,所以接下來導演安排警察的直接介入,會令故事更有睇頭?

第二對夫婦是警察派來的,交易地點雖然更公開,像是個遊樂場或園遊會,但歡樂的氣氛與連對白都背得不太流利的假夫婦對比,便過於清晰了。導演是枝裕和即使運用居高臨下的鏡頭觀看一切,仍難以掩飾權力的失效,精心策劃的行動仍難以弄假成真,預示後來販售孩子以失敗告終。這個場景最特別的是,女警裴斗娜建議假丈夫刪去對白中的「真的」一詞。這兩個字在裴斗娜以外的人看來都是平平無奇的,對她來說卻擊中了她的痛處。她工作繁忙少回家,連吃都要丈夫親自送來工作地點,更遑論生個孩子了,所以這場戲與其說是捉拿販售孩子的集團,不如說是結局的提示:孩子「轉運」到誰手上才合適呢?

第三對夫婦最值得重視,原因是他們有兩次會面,而這兩次會面都反映這對夫婦與IU等人不是對立關係,比較能呈現情感的張力。他們約見的地點在酒店,這次的場景從室外轉到室內,關鍵就在消除「售賣」的目的,轉向「情感」的投放,而那位母親主動提出餵哺母乳,這種母子的親密身體接觸,填補了IU等人無法給予嬰兒的心理安慰。當然,如果不是直接說台詞,而是以剪接、色彩、聲音等電影語言表達,便能留給觀眾更多的想像空間。此外,相比前兩對夫婦的室外空間,酒店雖然是室內,然而空間的狹窄,不但讓觀眾從鏡頭所見仍能分辨出IU等人和這對夫婦之間的距離,他們只能旁觀「母子」的交流,更創造了那位母親與孩子的特殊記憶,這樣應當是個大團圓結局,不過,導演當然不甘於此,所以安排了二次會面。

第二次會面中,眾人最終被警察拘捕(宋康昊殺人逃亡而未被捕?),也重新認識「親情」的意義:從貪婪到犧牲、從割捨到保留血緣,很明顯連接是導演一貫的「大愛」主題。不過,導演安排警察在最後一次交易時,才想到不用販售孩子也能拘捕罪犯,難免有拖長劇情之嫌,除非他想批評警察的經驗不足或邏輯混亂,否則在第二次行動之前多做功課,例如多了解有關生育的專業術語,便可將販售孩子集團一網成擒。

三對夫婦,三種態度,從選址交易到對話內容,都是導演逐步引導觀眾思考何謂道德、倫理、人性等議題,可惜的是,每次接近「領養」成功便來個衝突或矛盾,顯然比較公式化,而且這些衝突或矛盾可以刪減一點,不用等到最後一次才來個大逆轉,這樣的收結似乎有點突然。


《孩子轉運站》:誰賣走了是枝裕和的勇氣?




教堂、孤兒院和摩天輪

除了點題的孩子,圍繞在孩子身邊的幾個角色都有其人生轉運站,更值得注意的是,轉運有好有壞,他們轉了什麼運才是重點。

教堂是轉運孩子的開始。電影開首從仰視角度呈現的十字架確實具反諷之意,教堂不但不是撫養棄嬰之地,更是罪惡集中處,姜棟元便是因著在教堂當兼職之便,有預謀地刪除閉路電視片段而轉運孩子。不過,換個角度來看,教堂的棄嬰都沒有父母的愛,轉售的孩子是否更有生機呢?

電影似乎有意借轉運孩子探討父母與孩子的血緣和倫理關係,可是並沒有深入到社會和歷史層面。看過豐子愷漫畫的朋友,必定會想到《最後的吻》這幅漫畫。那是饑餓、戰亂、民不聊生的年代,貧困的母親將孩子放進「棄嬰處」,豐子愷還以母狗和小狗一家瑟縮在右下角作對比,更見人生無奈。因此,電影只提到IU殺人,卻未有解說IU殺人的原因,這樣她無奈棄嬰的結果便未能成立:孩子生父想搶回孩子,所以IU誤殺他?孩子生父不想與IU和孩子有什麼關係,所以IU因憤怒而殺人?

相比教堂,孤兒院更像是個歡樂的地方,雖然在人手和資源上似乎都及不上前者,但孤兒院有開揚海景和大片自由活動的空地,有人成為著名足球員、有大哥哥韓棟元定期探訪,在鏡頭之下,更像是個滿載溫情和夢想的地方。即使這裡隱藏黑暗面,如過了最佳領養年紀的海運只能留在孤兒院(之後偷走跟著IU等人去轉售孩子),孤兒好像能暫時享受家庭的溫暖,這裡由此轉變為人性美善的樂園。此外,IU在孤兒院才留意到雨聲,有閒情觸摸雨點。如果雨點成為IU洗滌心靈的象徵,IU因此變為一個好人,人物塑造便太平面了,但這裡成為召喚她平日難以察覺的聽覺和視覺印象的地方,也不失為一不太直白又帶點詩意的細節。

以上提到孤兒院,便不得不提另一位孩子海運。海運一直表現樂天率真的個性,有時能化解眾人的憂慮,例如他渴望乘坐摩天輪,幸運地躲過警察的質疑。

摩天輪實在是個特別的地方,幸好,導演未有因為這個隱喻愉快的場景而大肆張揚正面的愛,反之強調凡事有正面也有反面。摩天輪有高也有低,就像人生,宋康昊進監獄、姜棟元被母親拋棄,這些都是人生低潮,從另一方面看,摩天輪的運行軌跡便是從高到低又從低至高,這些社會邊緣人沒有被警察抄牌、孩子發燒沒大礙,如果大家都重視這些小事,說不定這些小事將成為日後人生高光時刻的前奏呢。

不少影評都讚賞姜棟元和IU在摩天輪的一場戲令人感動,尤其是觀眾看不到IU流淚,只憑聲音便讓人感受到她的委屈,但海運說自己害怕坐摩天輪的一幕,其實更見情感的自然流露。他們為何來遊樂場,其實是為滿足海運坐摩天輪的慾望。不過,原來海運畏高,原來期待與現實有落差,這不是常見的事情嗎?導演藉著一位小孩的小事,讓成人看到坦然表現自己的脆弱和恐懼,沒有什麼不妥,所以,與其繼續掩飾和逃避,害怕被人拆穿而無法面對真相,倒不如先直面個人的軟弱。

這是是枝裕和首次執導的韓國電影,如果觀眾希望看到導演鏡頭下的韓國特色,恐怕要失望了,因為電影除了一些街道景觀,其他場景不大看得出來是韓國。雖然如此,導演仍堅持聚焦在人性的探尋,這是值得肯定的,只是故事線太多,既有販售孩子、殺人,也有黑幫尋仇等,每個故事都難以有更深層次的敘述。如果電影意義只簡約成對白的直接表述,直接的批評和讚賞,又如何給予讀者更深入的思考和想像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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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詠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哲學博士,現於原校任講師。研究興趣包括台灣文學、香港文學、電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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