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st Girl I Loved

散文 | by  鄭展熙 | 2022-03-13

「男又好女又好啦,我淨係知道我鍾意你。」


李詠藍數不清自己看了多少遍《金枝玉葉》——第一次肯定是在戲院,因為媽媽是張國榮頭號粉絲,散場時話沒多說,一臉陶醉哼著「一追再追~」。那時候詠藍還是小學生,沒明白哥哥的好,反而覺得劉嘉玲雙眼靈動教她心癢。直到中學碰上李芯悅,她才發現劉嘉玲也不是獨一無二。那時候李芯悅最愛《阿飛正傳》,老逼詠藍做她一分鐘朋友。但她們從沒把整齣電影看完,一吻下來,故事永遠定格在出發到菲律賓之前。芯悅常說好電影不必一次看完,要保留點想像空間。隨她吧,反正詠藍不再喜歡劉嘉玲。詠藍以為熟知芯悅這怪習性,直至很多年後,在芯悅爸爸的喪禮上,目睹芯悅把當年拋棄她的母親罵得灰頭粉面,詠藍才終於明白,芯悅只是不忍可憐銀幕上的自己。


所以《金枝玉葉》她們每次都看完。芯悅著詠藍理了跟袁詠儀一式一樣的髮型。芯悅哄說只有被選中的女生才配得起短髮,詠藍便二話不說咔嚓。短髮留到今日,芯悅早離開了,電視重播《金枝玉葉》,詠藍獨自看了好幾年。芯悅爸爸走後,她們哭著約定三十歲前不要再見,那時二人思緒跟濕透的髮絲一樣凌亂,但詠藍只知道她不可能拒絕芯悅。反正她從來不會。這幾年來,詠藍切切實實後悔了。當天如果好好抓緊了芯悅最脆弱的手臂。


從此,三十歲變成一條無限延伸的界線,總差一點點才到達。詠藍懷疑往後她只會廿九加一,廿九加二般老去。當初一時逞強,換來無數寂寞夜晚,詠藍試著傷心、無奈、憤怒,不忿,但一一無法完全包裏她的內疚。詠藍反省後察覺自己太自私了,只想著愛芯悅,卻沒有想到芯悅要怎樣愛。儘管如此,她現在還是無意義地遵守那三十歲承諾,因為她不懂得還可以做別的甚麼。詠藍一直是個模範生,芯悅這道題,她解不了,於是只能亂套公式。她愈想愈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芯悅。詠藍又憶起喪禮後,第一次上芯悅家,目擊一屋狼藉,還有那兩個從沒聽聞的弟妹,內心多麼受傷。那個一起上學、逛街,看戲的李芯悅原來只是她雙眼的折射;這個活得一塌糊塗的李芯悅才是她的靈魂——這是連李詠藍也不曾探訪的無人之境,一直等著她承載,然而她卻三番四次把鑰匙弄丟。芯悅對她的愛又是真的嗎?詠藍決定在那遙遠的三十歲,她們從前慶生的天台上,親口問芯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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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拍得啦。」

「嚟。」


詠藍看著眼前跟芯悅長得一模一樣的新人,活靈活現演著芯悅的角色,將詠藍早已滾瓜爛熟的對白娓娓道來,內心並無一絲悸動。李芯悅的夢想是電影,於是詠藍作為模範生,必須完成這份習作,僅此而已。但李芯悅只有一個,永遠留在了二零零一年。假如有李芯潔,李芯怡可以代替她,那麼李芯悅便是多餘的。其實李芯悅是男是女,是美是醜,詠藍不記得了,只知道反正再不會有另一個。詠藍想起那個李芯悅了,這是今天第十三次。


「導演我係咪做得唔好?」

「好好呀,同我想像中一模一樣。」

「咁點解cut咗最後嗰場戲嘅?」

「留啲想像空間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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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聲吵醒了詠藍,心跳加速。


「喂,認唔認得我呀?」


芯悅不知道這是她的專線。


「嚟緊十一月十五我要結婚啦,我想⋯⋯請你做我伴娘。」


詠藍想起劉嘉玲對張國榮說:「啲童話故事最尾嗰句呢,梗係話佢地快快樂樂咁,直到永遠。我地依家終於做到呢樣嘢啦,因為我地永遠永遠都會係最好嘅朋友。係咪?」


於是詠藍輕輕默念:我願意。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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