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我要進來了】文青店是否一種美學侵佔?旅舍Wontonmeen:不能閂埋門淨係做自己嘢

現象 | by  虛詞編輯部 | 2020-10-22

本地旅舍 Wontonmeen 坐落於荔枝角道 135 號一棟舊樓房裡,穿過前舖餐廳「跑緣」,小門後是充滿懷舊色彩的旅舍共享空間。除了記者,間中亦有街坊、牧師進來休息聊天,共享空間彷彿化身成社區的延伸。這空間有時會有音樂表演和分享會,蠻有一種多元混雜的氣氛。


訪問前,Wontonmeen 主理人 Patricia(阿 Pat)剛為該區的無家者派飯,一夥人推著手推車步行回來。作為早期進駐深水埗的文創單位,阿 Pat 認為近年在深水埗大南街一帶開設,被指跟士紳化有關的文創小店,其實都是貴租金的受害者:「如果租金再升,他們也只可以找其他地方。」與其指責,她更希望小店能夠連繫社區,有 take 也有 give,「我在這區學到的,就是可否下而上去做一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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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水埗,罅隙裡的烏托邦


阿 Pat 是十多年的深水埗街坊,最初住在這區是貪方便,但久而久之,竟發現深水埗是個「好得意」的地方。


「當你看慣了市區那種千篇一律的商店,你會發現深水埗有很多不同種類的店舖,譬如有很多不同的食肆。住跟飲食有很大關係,早上可以去吃個厚多士,這是很舒服的生活啊。」阿 Pat 還笑言,自己喜歡收集懷舊雜物,Wontonmeen 的共享空間放滿了她的珍藏,或都來自深水埗的夜攤和天光墟,「突然間覺得這區真的很好行,哈哈。」


Wontonmeen 身處的康美樓是阿 Pat 的外祖父母留下來的物業,後來改建成劏房樓收租,也在身為室內設計師的阿 Pat 的提議下,租給不同創作人居住;幾年前,熱愛旅遊的阿 Pat 更把其中一層改建成青年旅舍,招待來港旅客。從前舖餐廳到後舖一直伸延上去的空間,一棟舊樓可以容納如此混雜多元的東西,或多或少是深水埗區的一個縮影。


而讓阿 Pat 一直留在這區的原因,正是這種觸手可及的烏托邦:「其實就是找一個罅隙讓自己很舒服囉。我覺得這也是深水埗區的精神吧,譬如在巷仔裡會突然看到一間舖,樓梯底又會看到一間舖……沒錯,他們是沒錢買一個很大的地方,但我覺得這不代表不能有我的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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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布業變成咖啡店


拉闊來看,歷史裡的深水埗向來都是小商戶創業的「發夢地」,二十世紀尚有碼頭的時候,船運帶動商業發展,誇張點說,很可能旺過旺角。而阿 Pat 的形容是「好有生命力」。


譬如阿 Pat 外祖父的第一間洋服店,當年正正是在深水埗開設,亦因為外祖父籍貫台山的緣故,得知當年有不少台山人聚居此地。「深水埗真的是一個充滿歷史的地方。當時新九龍是從這裡開始,這區甚至很少殖民特色,無論是街名、街道設計,由始至終都是以中國人為本。為何會那麼多唐樓,這『唐』字也跟中國人有關。」阿 Pat 早前還跟區內居民一同製作深水埗的唐樓模型,由欣賞唐樓到研究唐樓,讓她看到深水埗的美,「舊時深水埗是唯一可以過海的地方,未有地鐵、海底隧道前,你可以幻想其實是很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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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好有生命力」,亦見於深水埗一帶的產業變遷。阿 Pat 提到,黃霑曾提及深水埗有過很多戲院,後來變成黃金商場等,又興起了電子產品的零售。她認為,近年在大南街一帶興起咖啡店等文創單位,其實只是製衣業式微後,時代巨輪下的新一波變化:「地鐵建成後,某程度上抹殺了很多東西,但現在好像又興旺起來,我覺得幾正。而且,當製衣或時裝業式微,你做任何事都無法保留它;現在不過是轉了形式,由布轉成咖啡。亦代表一夥人很興奮地去做一件事,然後非常受歡迎,就跟買布一樣,因為多人買才令你繼續做到生意,只是時代的巨輪囉。」阿Pat說,深水埗一直是新生事物聚集地,一段時間也是藤器業的地標,但式微後現已不留痕跡,這段歷史又有誰記下?


再拉闊來看,從香港的大環境來說,這些新進駐的小店,也不過是租金市場的受害者。近來有不少業主在疫情中逆市加租,令本地小店無法經營下去,深水埗或許不過如阿 Pat 所說,是「罅隙裡的烏托邦」,讓年青一輩在相對便宜的租金裡找到發展空間,喘一口氣、發一場夢。「就像之前討論過的中環蘇豪區,後來搬到太平山街那邊,再後來便是西環、上環一帶,人們是逼著搬的,都是受害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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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社區連結的必要


說到咖啡店, Wontonmeen 的前舖幾年前也曾租給一間阿 Pat 形容為「只是過來喝 Single-origin」那種手工咖啡店,算是區內最早開設的少數「先鋒」。後來反思,阿 Pat 想到不能跟社區太脫節,於是才有現在結合健康飲食和社區關懷的「跑緣」。


「跑緣」不時跟無家者組織合作,每週兩次派飯,主理人黃志誠牧師還會到公園跟無家者傳福音、邀請他們一同跑步,服侍同時也為無家者充權。最近因疫情令訪港遊客大減之故,無家者組織更邀請阿 Pat 把青年旅舍轉換成無家者的暫居地,意外中拉近了阿 Pat 與 Wontonmeen 跟社區之間的距離,也是她始料不及的收穫。


或者有人會問,營商的小店是不是一定要跟社區牽上關係?阿 Pat 的答案很簡單:如果各家自掃門前雪,加租的命運,最後只會重回這班到深水埗尋夢的小店身上,到底離不開受害的位置。事實上,這的確是正在發生的事,有大南街的地舖單位近兩年來加租近七成。「你不理的話,到最後就只能搬走,或者被加租。而我認為每個人在區內都有角色,無論是藍領、無家者,甚至是南亞裔和新移民,還有業主;如果每個人都不理這個區,每個人都只做自己事,最後也只會變回上而下,變回有錢佬話事而已。」阿 Pat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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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美學:設計風如何與街坊對話?


阿Pat出身於設計學院,她說對許多設計系學生來講,深水埗是一個靈感的泉源。Wontonmeen的空間充滿本土化的視覺元素,再揉合了西方的街頭美學,混搭風格強烈而獨特。街鋪店面空間亦曾搞過多次展覽,阿Pat總結經驗,認為設計風格亦不能迴避美學上的矛盾,「有時設計人覺得好靚的嘢,草根的人唔覺得靚,你不能扮成好似無距離一樣。反而來說,文青當然不能接受『臭』的東西,那又要如何讓他們理解無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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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Pat笑言,與街坊的美學對話是一個不斷嘗試摸索的學習過程:「搞一個展覽,如何能令街坊停低,覺得明白或者有興趣?」她觀察,即使風格「貼地」如合舍,有時街坊行過都會話「都唔知做乜」;她觀察到能夠吸引街坊的多是流行文化元素,如pop show,玩具公仔的figure installation,例如之前辦的港式霓虹光管展覽,「大大隻隸書『九龍』,誇張點,但想不到街坊好有興趣。」當然也可以引入比較高端藝術的展覽或裝置,「但需要一些programme設計給街坊試玩,有mediator在過程中解釋,才能真正達致對話或教育。」她自己特別警惕設計風對社區而言是否一種美學侵佔,「如果來來去去都是做同一種風格的事,那可能只能接觸一小撮的人,來來去去都是那些人在消費。」


目前為止,Wontonmeen所做的都是免費的展覽,勝在有自己的空間,想做就可以做,過程中不用考慮收支平衡。因此租金低廉、營運壓力低仍是深水埗可能性的關鍵,阿Pat覺得最重要還是呼籲有多些良心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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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紳化」的雙面刃


其實阿Pat曾對「士紳化」進行過一番研究,坦言雖然自覺有一定敏感度與批判力,仍然會有少許內疚。在旅舍Wontonmeen的角度而言,特別注意到的是旅遊業對深水埗發展政策的影響。大型旅遊業金主早已開始插旗,原來有所謂「塘尾四小龍」,海壇街亦有hotel k,開的是韓國cafe。旅發局開始向遊客推介深水埗,投注資源做各式programme,目標仍然是要吸引遊客來消費。阿Pat會問,深水埗如果變旅遊區,基層可以如何受惠?


一句「Sham Shui Po is the new Brooklyn」引起深水埗士紳化的激烈討論,新駐小店和區內草根階層之間的張力不是三言兩語便能疏解。但阿 Pat 提醒我們,在任何指責和批判前,如果沒對深水埗的深入認識,說話很容易變得空洞。


舉一個例,討論士紳化時常常提到市區更新會換來逼遷的效果,變相令草根階層的生活空間減少。「但其實不少案例都說過有些人是歡迎的,如果你住在那裡一直被人標籤為『貧窮』、『慘情』,現在突然有新的東西令犯罪率減少,不過是這樣。」過往,阿 Pat 也曾想過自己對唐樓的熱情會不會是一種自私,因為住在那裡的人不必然會喜歡唐樓,「這反而令我覺得文創單位的進駐是『正』的,因為他們年輕,不介意那種 raw,不介意走樓梯。我覺得這正正是這個區需要的,亦保留了唐樓原來的美。」她說並不喜歡外界評論深水埗時一面倒強調悲情,抗拒新事物的出現。


反過來說,也不必視新駐的小店為「硬植入」,就如阿 Pat 形容,不過是時代的巨輪影響。只是小店如何連結社區,盡力避免上而下的發展式「攬炒」,仍然值得思考。「某程度上,大南街旺起來的原因也是因為這種連結,這源於那邊的『黃店』舉辦了不少活動,有一種互相幫助的精神。但如果只懂說而沒有 practice,會不會有點諷刺?」阿Pat常常提到,「素年」曾經來為無家者做飯,「risotto大家不知食得幾開心。這些心意和實際行動,外面的人不知道。」她自己近日就開始了一個計劃,由無家者去社區小店收集咖啡渣,再給農耕組織做肥料。阿 Pat 說,「這場社會運動喚起的是一種互相幫助的精神。時代要變,你身為歷史的一部分,可以參與哪一部分呢?我會這樣想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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