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藝文空間「合舍」結業好來好去 舍長王天仁:存在過的都會留下意義

專訪 | by  王瀚樑 | 2024-05-03

由藝術家王天仁創辦的複合藝文空間「合舍」,自2017年起落戶於深水埗大南街,七年來舉辦過不同展覽、工作坊、放映會、音樂會、分享或講座等各種各類藝文活動。王天仁早在去年預告,合舍會於今年正式結業,以餘下的400天來和大家好好說再見。轉眼間來到合舍的最後日子,合舍舉辦了一系列「散聚有時」告別活動,並宣布將營業至本月4日。王天仁指把合舍結束的原因並非業主加租、也不是其他「不可抗力因素」,而是他當初想透過這空間想嘗試的事,都已經得到答案。他笑言能把合舍經營至今已沒有遺憾,「對我自己而言,合舍是功德圓滿,可以善終了。」


在大南街經營了七年的合舍,將於今個月底正式結業。秉承合舍七年來複合的個性,合舍在最後十天舉辦的告別活動,也有不同類型的活動,包括有《河上變村》電影放映,樂隊海島小輪現場演奏,也有合舍第一代店員、書法設計師兼朝花工作室的主理人三三的首次個展「濁水隨浪」。展覽中的十三張水墨作品,分別寫上「散聚有時」、「家」、「濁水」、「隨浪」、「日出之時」、「保持風格」等文字。王天仁指三三是合舍的第一代員工,當時她協助合舍做設計工作,並發展出自己的書法設計,因此他特意邀請三三回來合舍,舉辦她第一次個展,也是合舍的最後一次展覽。展覽名稱定為「濁水隨浪」,「就像過去兩三年我們所經歷的感受,在看不清未來的混濁狀態中,隨浪潮捲去身不由己。以這個展覽為合舍的結束,我覺得是最適合和最理想的方式。」有朋友問他為何不展出自己的作品為合舍作結,他便笑說,「這裡便是我的作品,已經展出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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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合舍甚麼都可以發生


回顧七年前開辦合舍的原點,王天仁形容一切不過是誤打誤撞。當初他只是去探訪媒體藝術家林欣傑(Keith),在大南街開辦的common room & co.(後來的「openground」),發現當時大南街空鋪甚多,而且租金只是三萬左右,他抱著好奇心態下約了地產經紀看鋪。當經紀問他打算開一間怎樣的店時,他也不曾細想,只指著林欣傑說,「跟他差不多吧。」於是經紀帶他來到現時合舍的鋪位大南街186號,他發現此處樓底較高,適合舉辦不同類型的活動,而且林欣傑跟他說希望租用閣樓來作工作室。於是他便一時衝動,跟業主簽了三年合約,繼而開辦了合舍。


王天仁笑指當時拿到店鋪鎖匙之後,他也不知道要來做甚麼。後來在跟協助合舍設計品牌的毛灼然傾談後,才有了較為具體的想像。「我跟他說,我想做的是一個實體文化雜誌,就是每星期可能有不同的主題,讀者不須每期都購買,但如果有興趣便會拿上手看看。我想合舍便是一個這樣的藝文空間,一個複合的場地。」香港在地鋪開設的藝術空間並不多,當時王天仁想到兩個參考對象,分別是在上環普仁街的「Para Site藝術空間」及油麻地的「活化廳」。而他希望合舍是兩者的中間,而不是畫廊形式,只舉辦藝術展覽,令街坊都不會進來。「我不想只有屬於藝術圈子的人才能來,而是希望有多點陌生人,就如看見雜誌一般,會間中進來看看。」


於是合舍間中會舉辦油畫或實驗藝術類的展覽,但並不是一個單純作藝術展覽的空間,亦會舉辦不同類型的活動。例如開辦之初與設計工作室KaCaMa Design Lab合作舉辦「修物生活」,找來不同工藝師傅介紹維修及手作工藝。又如獨立樂隊Teenage Riot會借用場地表演,令觀眾坐滿店舖內外。又有與城市研究者黃宇軒牽頭舉辦「酒精沙龍」,邀請嘉賓定期舉辦講座。亦會與NGO合作舉辦關注民生、基層議題的展覽,邀請街坊參與,以及舉辦二手書展活動等等。王天仁形容,合舍並不是一個漂亮的場地,他設計這個空間時,只設計了一面白牆,其他就如一種未完成的狀態。「我想人們會對這裡覺得好奇,讓他們覺得在這個空間可以做一些事情。所以在開始的時候,我不停去嘗試各種東西,然後發現這是可行的,這是一個甚麼都可以發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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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負盈虧的文藝空間


在香港不少藝文空間或團體,都需要依靠政府或財團的資助運作,舉辦文藝活動的內容或方式亦會因此受到局限,甚至會因失去資助而無法繼續營運。而王天仁開辦的合舍,則是以自負盈虧方式運作,他坦言當初選擇自資開設合舍,亦希望令藝文界有一個小小的空間,以較大的自由度去做展覽或創作。同時他有一段時間很喜歡看關於社區營造的書籍,例如是日本有多年地方創生經驗的木下齊,他大力主張不要依賴資助,因為資助就如毒品一樣,會使人依賴、上癮,然後再也沒法失去它。王天仁說,「我覺得他說中了我內心的某些疑惑,他說這些東西如果你沒有辦法以自己的能力去做,而要依靠一個未知的支持,而這種支持也不過是隨時可以終結的計劃,無論這件事做得多成功,其實都是虛幻的。」


依靠資助會衍生出各種問題,而自負盈虧的問題只有一個,就是錢的問題。王天仁笑說,當初他是簽了三年租約,預計第一年會蝕錢,第二年開始有人來租場,第三年便能賺錢。結果合舍開辦兩年後,在2019年遇上了社會運動以及緊接而來的疫情,於是如預期恰恰相反,第二和第三年比第一年虧蝕得更多。幸而他成功爭取到業主減租,加上有人願意租用廚房,他才決定續租,繼續經營合舍。


突如其來的文青泡沫


但正是在2020至2022年疫情高峰時期,港人無法外遊,旅遊雜誌紛紛推薦深水埗的特色小店,大南街反成了一道「文青景點」,甚或被吹捧為「文青之鄉」、「咖啡一條街」,而合舍亦視為大南街地標之一。一時間愈來愈多咖啡店進駐大南街,王天仁指全盛時期大南街一帶有多達五十餘間咖啡店。「不是幾個年輕人合資的那種,基本上是有人投資的,然後請人來賣咖啡。」加上當時政府的限聚政策,每間店鋪前總會排著長長人龍,令當初原本冷清的大南街,忽然間興旺起來,合舍也因此終於錄得盈餘。不過這「文青泡沫」只是維持了兩年左右,疫情退卻重新開關後,港人湧去外遊,本地零售業一沉不起,大南街的咖啡店亦附續倒閉,租金亦相繼回落,鋁窗、磚頭、五金等建材行又重新搬了回來。


大南街的文青風潮曾經成為一時熱話,網上有輿論擔心一時間湧入大南街的文青小店會令深水埗士紳化,令原本在這地區居住、生活的人無法負擔突然上升的物價,繼而被迫離開。王天仁指如今文青風潮退卻,更反映當日的士紳化論點站不住腳。「我們何德何能令深水埗士紳化呢?極其量只是到來的人有些轉變。反而真正會造成士紳化的深水埗重建計劃,今日已經沒有人討論了,這才是最可惜的。」市建局去年展開深水埗重建規劃研究,範圍涵蓋大南街、鴨寮街以及主教山配水庫周邊地帶。研究之際已有財團大規模收購大南街舊樓,以作「發展」之用。王天仁認為,當初他與一眾文藝界友好,進駐大南街開設各種藝文空間、書店或唱片店,「最大貢獻並不在於籌辦過幾多活動、有過幾多參觀者或帶來過幾多商機,而是曾經出於民間自發,由下而上地改變了街道甚至社區的規劃想像。」但深水埗即將面對的重建,正是與此相反,由上而下地將社區中複雜的肌理抹平,變成與其他地區一樣的大商場、商廈與車站。「這是否我們需要的東西?這樣的規劃是活化,還是扼殺了它原本一直有的活力?這是我覺得最可怕的情況,可是已經沒有辦法抵擋了。」


凡走過的必留痕跡


對王天仁而言,開辦合舍只是一個魯莽的決定,但決定要把合舍結束,他則預早了一年多作策劃,讓需要租場的藝術家及時籌備。早在去年他便提前預告合舍進入營運的最後400天,又推出一連串「倒數400天」活動。王天仁透露,在合舍最後展覽結束之時,合舍將出版新書《合舍七年誌》,將合舍七年以來的活動與相片好好整理,總結以自資方式營運藝文空間的經驗,以及紀錄下大南街的變遷。除了他自己撰稿外,亦邀得研究藝術空間的前輩何慶基教授、他的老師藝術家陳育強、曾合作過的藝術家與文藝記者等人,從不同角度描繪在合舍發生過的事,將這七年的經歷集結成書。


王天仁強調,合舍的結束是「善終」,絕對不是一件可惜的事。「我覺得我們已經完成了歷史任務,該由下一批人去嘗試其他東西了。無論是創作,或者經營一個空間,我最怕就是為著延續而延續。所以我趁著大家都高興,自己也滿足的時候決定把它結束。」他指合舍在七年間做過不少嘗試,已經滿足了他的好奇心,如今他希望回歸到自己的創作之中。在合舍結束的同時,近日有不少書店與文藝園地各自因不同原因而結束,香港的文藝空間似乎正在縮窄,但王天仁相信凡走過的必留痕跡,過去存在過的空間都會留下某種意義。「我們做過的事,會為別人留下一些經驗和經歷。你不知道有甚麼人,因為曾經來過這裡而得到啟發,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我相信每樣事情都有它圓滿的位置,然後會留下尾巴,繼而產生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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