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鐘到莫斯科》 人生如此契訶夫

鐵路發展真箇一日千里，鐵軌像記憶一樣長，支線路段不斷開通無限擴張，真的很興奮，怎麼料到會有這麼的一天，可以在金鐘站躍上一架直通莫斯科的列車？不過，你可能還需要一本「俄羅斯通勝」——契訶夫小說集，而且要麼遇上一位在疫情三年生意慘淡的導遊，要麼與一位文青演員作伴，在放空走神的一瞬間，忘了下車，也忘了時空。咪住先，今時今日，還有人在車廂裡看書，還要是契訶夫？好啦好啦，聽故唔好駁故，劇情需要啊！

香港話劇團的《從金鐘到莫斯科》，編劇潘惠森發揮鬼才本色，夥拍回港出山再做導演的李鎮洲，以俄國大文豪契訶夫多則精采短篇小說取經，加以挪用、修飾、改寫、拼貼、戲劇化，信手拈來，一揮而就，揮灑自如，舉重若輕，湊合一個荒誕瘋狂又好玩的契訶夫宇宙，妙筆佳句奇想異趣皆處處，不時叫人抱腹大笑拍爛手掌，同時提醒諸君各位，現實如此荒謬，超現實如此日常，喜劇如此憂鬱，悲劇如此幽默，香港如此莫斯科，人生如此契訶夫。

超現實奇遇記

在劇場上，契訶夫以《凡尼亞舅舅》、《三姊妹》、《海鷗》、《櫻桃園》等著名劇本享譽盛名，好戲常演，他的舞台作品多年來在不同地域以不同形式重現，香港話劇團便於2013年演出過《櫻桃園》，華麗布景與服裝，叫人難忘。無獨有偶，近年由濱口龍介執導、改編自村上春樹同名短篇小說的《Drive My Car》，以及澳門新銳導演孔慶輝的《海鷗來過的房間》，均以戲中戲的形式，分別把《凡尼亞舅舅》和《海鷗》摻進電影中，可見契訶夫作品的可塑性、宇宙性和超越性。

除了是著名劇作家，契訶夫也是偉大的短篇小說家，擅以一針見血、幽默諷刺的犀利筆法，寫出一篇篇充滿現實主義色彩的短篇小說，把當時社會上形形色色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以至他們的生活現象，描劃深刻細膩。《從金鐘到莫斯科》以他那些未必叫劇場觀眾熟悉的短篇小說為軸，意念有趣，然而要把多個並不相干、沒頭沒尾的故事，串連成劇，挑戰不少，該劇便由馬泰星（陳嘉樂飾）和陳小燕（麥靜雯飾）兩位現代人充當「導遊」，從金鐘到莫斯科，跟觀眾一起旁觀、旁述契訶夫約十一篇短篇故事，而二人在火車上的奇遇，不也有著契訶夫另一短篇《在車廂裡》的影子？

除了以他們的超現實奇遇記作為主線連繫多個故事，短篇與短篇之間也時有牽連，好像《審判》被爸爸「鞭屎忽」的理髮師謝拉皮（蔡溥泰飾），後來替《託萊多的罪人》被判火刑的伊凡諾娃（王曉怡飾）剃頭。此外，契訶夫小說裡不少人物都以莫斯科為目的地，劇中多位女角也高呼嚷着要去莫斯科，莫斯科成了某種象徵和精神寄托，而馬泰星和陳小燕，不也胡裡胡塗的朝向莫斯科進發？細節布局精心巧妙，互相呼應，值得觀眾落足眼力細看。

醜陋弱點防腐劑

該劇初段，第二場《審判》，立即點列人性的弱點——「落後」、「無知」、「無聊」、「懶惰」、「八卦」（還有後來的「膚淺」），造成契訶夫筆下各種常見「現象」，觀眾也可在劇中不同段落對照，好像《託萊多的罪人》獵巫文化的「落後」與「無知」；《七萬五》人生目標是中彩票或繼承遺產的索忍尼（吳家良飾）是「懶惰」代表；《壞孩子》偷窺姐姐與男友接吻的科利亞（陳嬌飾）「八卦」十足；《三個當中選一個》女人常把「膚淺」二字掛在口邊數落男人，其實她才是最膚淺那一個；至於「無聊」，處處可見。十九世紀的俄羅斯，和二十一世紀的香港，到底有沒有分別？誠如馬泰星和陳小燕所言，有了落後、無知、無聊、懶惰、八卦、膚淺、愚蠢等「防腐劑」，人性本質根本沒有分別。儘管時代過去，故事永遠延續。

有看原著的觀眾，大概會發現劇中不乏潘Sir改寫之處，譬如《小職員之死》，除了加進如「官場有句名言：大佬有殺氣，唔好當佢放屁」等博君一笑的順口溜，還補充了小職員的死因——他有個內臟爆開了，那個內臟叫做噴嚏。又如《託萊多的罪人》，基本上便是在故事框架內重新創作，原著被誣衊是女妖的美麗女子，其實是被丈夫毒死，他最後把屍體送交法院，讓其罪惡得以被赦免；來到舞台上，那位美麗有罪的女子，被一位傲慢又偽善的男子誣衊，通過潘Sir的妙筆，二人的針鋒相對叫人拍案叫絕，她直斥他因為自卑所以仇恨女性，一矢中的。潘Sir的修動，或戲劇化或誇張化，或重複或刪減，加上不少㗳落有味可堪咀嚼的台詞金句，為了在短小精悍的故事裡，把契訶夫作品的精神思想和含藏訊息，好好的、完整的演繹出來，並適時解釋、補完，讓觀眾易於理解，清晰抓住精髓。

如果人的出生是一場超現實的喜劇，那麼結局便是一場瘋狂的喪禮。全劇以《演說家》作結，這個故事把正話反說、反話正說的語言藝（偽？）術，盡情發揮，神來之筆，金光閃爍卻浮華，為觀眾留下深刻難忘又感歎的結局。《從金鐘到莫斯科》布景設計簡約，利用不同燈光和空間布局，把各個故事不同情景，靈活迅速而清晰地區隔出來，是聰明之舉。地面呈現反光鏡面效果，映出劇中人物倒影，也有以此為鏡之喻，觀眾記得觀照己身。還有，更重要是，認清方向，記得下車。

《從金鐘到莫斯科》

演出日期：7:45pm 7-11, 14-18.11.2023

2:45pm 5, 11-12, 18-19.11.2023

演出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票價：$380 / $280 / $200

平日票價 （適用於星期二至四場次)：$340 / $250 / $180

*5.11及18.11下午場設演後座談會

購票連結：www.urbtix.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