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歷史人物劇場 柳如是的才與情

今年起擔當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的潘惠森，銳意發展他的「親愛的」歷史人物劇場系列，之前《親愛的，胡雪巖》寫出紅頂商人胡雪巖傳奇一生，剛於9月上演的《親愛的．柳如是》，則邀來戲劇評論家兼話劇團名譽藝術顧問張秉權，擔當戲劇文學構作，讓「秦淮八艷」之首的明末清初名妓柳如是，翩然踏上香港舞台，作為潘Sir加入話劇團後首齣編導新劇，頗受劇場觀眾期待。

大量詩詞歌賦、吟詩作對場面，於全劇此起彼落，為觀眾帶來少有的觀劇體驗，又交錯穿插努爾哈赤的恨、皇太極降服洪承疇，還有李自成與流寇集團闖關等副線，交代時代亂象變局，讓柳如是的才與藝、情共愛，於改朝換代、政局幻變的夾縫間，絕處綻放。劇中登場人物眾多，情節複雜，是一齣對製作團隊以至觀眾都充滿挑戰性的舞台作品。

文人雅集 吟詩作對

雖為「秦淮八艷」之首，但相信不少本地觀眾，對柳如是所知甚淺，更遑論讀過史學家陳寅恪耗時十年的封筆鉅著《柳如是別傳》。《親愛的．柳如是》便幾乎把人物從頭說起——幼年被江南名妓徐佛（張紫琪飾）收養，早以才藝美貌周旋於陳子龍（陳健豪飾）、宋徵輿（蔡溥泰飾）等不同男子之間，後來情歸已年過半百、視她如妻的文壇宗主錢謙益（高翰文飾），雙雙見證明朝覆亡，錢謙益降清又辭官，一度與柳如是暗中協助義士期盼反清復明，直至錢謙益病逝，柳如是捲進錢家爭產風波，因不甘受辱，終自縊身亡。

以上柳如是生平概述，相信在Google、維基也能輕鬆找到，自成一家的潘Sir，當然不會一板一眼、起承轉合地說故事，以頗為碎片化的多重敘述、支線、觀點，串連成戲。不知是否大眾對柳如是欠缺概念，還是主演的黃慧慈要兼顧大量詩詞對白，可能壓場乏力，抑或人設以至發展鋪排，未夠娓娓道來、加以經營，作為主角的柳如是，其人其事，似乎不算深刻，本應作為全劇核心人物，反而像個最佳女配角，映襯身邊一眾男人，雖然也見其挑戰傳統、以文會友、有情有義、性格節烈、寧死不屈等性情，但觀眾或想在劇中欣賞更多名妓才情與絕代芳華，然而除了大量唸詩、作詩，便沒有太多相關描塑，叫人較難想像這位女子有多傳奇有多才藝，繼而產生共情。

以綿密詩詞歌賦為對白，雖不失為鮮明特色，也烘托出昔日文人雅集的有趣情景，但因詩詞難以一點就明，觀眾只看劇一遍，想要理解已不容易，要賞析更是無力無從。加上劇中着墨的詩作詞句，除了柳如是、錢謙益的創作，還跨越不同年代（甚至有張愛玲！），有些頗為耳熟能詳，相互指涉，隔代呼應，不過多重敘事難免帶來多重聯想，故事中又有故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彷彿為全劇築起一座錯綜複雜的詩詞以至語言迷宮，很易迷失其中，進一步增添欣賞難度。

縷縷垂柳 宮閣珠簾

至於側寫大歷史的副線部分，頗為精采。皇太極與洪承疇的交鋒，寥寥幾段，已演出緊湊、張力和架勢，余翰廷、陳嬌齊齊交出好戲；李自成（歐陽駿飾）與賊裝打扮的流寇集團，潛伏暗處，肆機進襲，蠢蠢欲動，三言兩語，氣氛出來了。布景設計也顯心思，一塊巨石，上寬下窄，不穩定、隨時崩塌之象，呼之欲出，反映形勢險要、國破家亡的歷史背景，而人在石前，顯得多麼渺小，猶如隨時被時代巨輪壓倒的螻蟻，脆弱無力；從高處落下大幅金色繩條，如縷縷垂柳，也似宮閣珠簾，甚或女子秀髮，線條簡約，意象無窮，既點出柳如是「柳」的形象，還為這套以女性為主角的劇作，加注輕柔、婉約、優雅的視覺效果，為該劇帶來更好的承托，可見台前幕後的努力用心，合力煉就一個柳如是的世界觀。

潘Sir過往劇作，鮮以女性主角和題材為重心，是次作出了新嘗試，領着團隊與觀眾一起冒險，題材、形式使然，挑戰當然不少，也似乎以男人戲（如皇太極與洪承疇）更得心應手，而柳如是的性別議題（女性主義）、身份認同、知性才情，以至家國情懷，似乎尚有更多發揮空間，然而這便是創作上的取與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