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出個黃昏》:直面「香港」的黃昏

影評 | by  葉嘉詠 | 2021-08-10

聽說不少觀眾想一睹謝賢沒戴黑色眼鏡的造型而入場觀看《殺出個黃昏》,而我更想看的是電影到底有多「香港」/「黃昏」。


為何說《殺出個黃昏》很香港?最明顯的當然離不開果欄、廟街等地景。至於「黃昏」,表面的意思是電影人物都是老年人,他們好像沒有未來,失業、無愛、生病等問題,一直圍繞在他們身邊。不過,如果電影只是描寫這些老年人的生活慘況,格局便不夠宏大了。電影的老年人不只是年齡上的「黃昏」,還是香港「黃昏」的隱喻。


愛上殺手,超過限期後 —— 《殺出個黃昏》林家棟



編劇設定的人物職業很神秘,田立秋、蔡鳯和葉一叢都是殺手,原本不易為人察覺,他們的存在感其實不高。加上導演安排三人不是住在偏遠地方,便是躲於暗黑的歌廳,又或藏身客貨車和一樓一之中,又狹窄又無光,真是難得一「見」的職業。然而,因為這一職業相對比較特別,令人耳目一新,引起了人們的好奇心,總想窺視他們的一舉一動。如果將他們比作香港,又是否合理呢?香港的地理位置比較邊緣,人口密度又高,原本沒什麼吸引力,不過這裡開放自由,所以經商的、旅遊的人士路經此處,可能會稍作停留,全靠這種優勢,香港成為了國際都會、購物和美食天堂,難得成為一個應有盡有的城市。


如果就這樣強行「植入」兩者的關係,未必有什麼特別,電影最重要的是告訴我們,殺手也有「黃昏」!要一個人或一個城市直面自己的「黃昏」,直面社會急速變化,直面人老失業沒人關愛,從來都不是輕易的事,編導有勇氣探討這些議題,實在難得。


而且,他們還「被兩次」黃昏!這三位老年人(雖然林雪還未到六十歲,葉一叢還算不上老年,但他比八十多歲的田立秋的病痛多多了,身體上便更加老了。)面對的第一次「黃昏」:殺手轉行,做麵店,做歌廳,做司機,都只是為了掩飾殺手的「黃昏」。至於第二次「黃昏」:沒有經濟效益(田立秋用人手削麵,手腳太慢)、嚴重代溝(蔡鳯的兒媳與她同住、兒子在歌廳幫忙,其實只為謀取她的房子和歌廳)、感情泛濫(葉一叢以為妓女對他同樣有愛情),就更令人惋惜。


有說我們常以為未經歷過的,總是難以想像,但看著這三位老年人,又覺得這些事情原來一點都不難理解。為什麼?因為由他們的「黃昏」可以聯想到香港的「黃昏」。


那麼,香港的「黃昏」是怎樣的?新冠肺炎疫情時好時壞,飲食、零售等生意慘淡,失業問題嚴重,經濟發展負增長等問題經常出現在新聞報導,不過,這些問題不只是香港在經歷,全球不也是如此嗎?究竟香港的「黃昏」有何獨特之處?回看上文所說三位主角的雙失,他們的「黃昏」都是無可選擇下的「被」無情嫌棄,香港不也正在「被」讚賞、「被」反對、「被」解說……看來香港這個地方真的又魔幻又奇詭又瘋狂。


幸好,電影沒有全然的絕望,原因之一是這個殺手三人組重出江湖。三人繼續各司其職,構成天衣無縫的殺手組織,只是搖身一變成為「耆英天使」。這個名字真夠親切又反映實況(「天使」不是最接近天堂/死亡的嗎?),而且既迎合市場需求(老年人一直被忽略),又會在心理上自我安慰和慰解同是天涯淪落人。蔡鳯不是說過,他們所謂的殺人,其實是在「幫人」嗎?香港人樂善好施的心很值得稱讚,劏房、就業不足等社會問題,不少人(包括政府)都很積極地提供解決方法,只是方法未必有效,或許要經過多少年月的失敗,才能迎來勝利吧!想來編導似乎更加「貼地」,值得大家參考。「耆英天使」不只是名字改得好,更重要的是他們懂得推銷技巧!他們對準target,在老人出沒的地方廣貼街招,然後一傳十十傳百,不需用智能電話上網用APP登記,也不用通宵排隊簽名寄表格,方便多了。


第二個原因是這個組合經過重組,更具威力!雖然紫瑩只是誤打誤撞「加入」三人組,但她的出現,令三人重新認識自己和身邊的人。編導安排的其中一個生活細節是很有心思的,上文提到的智能電話,就是不能輕易放過的道具。


田立秋原本很討厭紫瑩整天拿著電話,她一時在聊天,一時在看電視,不大理會他,他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麼,就像兩個互不相干的人同處一屋,令原以為屋子裡有點「人氣」的田立秋失望了。然而,成也電話敗也電話,電話救了他們一「命」。田立秋未能感化紫瑩,反被她同化,「爺孫」一同用懶人神器看電話,吃零食,不亦樂乎!當然,現時智能電話的功能必然不是打電話,追踪功能卻可以隨時救人於無形。紫瑩被男友帶去墮胎,三人全靠智能電話才找到可憐的紫瑩,並大展昔日的殺手好身手拯救紫瑩。


因此,誰說「黃昏」不能「殺」出重圍!審時度勢,靈活變通不就是香港人的特質嗎?現時疫情仍然反覆,沒有遊客,酒店沒人住,staycation便應運而生,本地客也是客啊;未能搭乘飛機出國,便在家享用飛機餐,食左當去左吧。結果,酒店減價促銷成功,外賣飛機餐擴大為隔離餐,疫情似乎為香港開拓了另一商機;殺出血路,究竟是喜還是悲?就留待我們拭目以待吧。


最後想問一句:香港已到「黃昏」嗎?不是有人已經移民或考慮移民?無論你的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不妨留意電影的結局。紫瑩生下孩子,與田立秋和蔡鳯一起生活;葉一叢雖然坐牢,但看醫生不用等。這樣美好的結局,應當值得期待,但電影還有最後一幕,兩位老人坐在屋外看著天空,時間好像停止了。是啊,時間停止代表人不會繼續老下去嗎?怎麼可能。電影的名字便是Time,時間是一直向前流動的,永不回頭,所以此刻的美滿只屬當下。不過,曾經拯救生命怎也能算點功德,抵償從前殺人的業障了。「黃昏」又怎樣?這種盡己所能的想法,也許是我們適應現時情勢的態度,更何況,「黃昏」過後便是另一天,電影中紫瑩的新生命就是最好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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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詠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哲學博士,現於原校任講師。研究興趣包括台灣文學、香港文學、電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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