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棄之地》:厭父厭男一樣父權

影評 | by  楊喜盈 | 2020-11-03

《神棄之地》是野心之作,它在一部約兩小時的電影裡展現了極多的線索符號,包括善惡的討論、上帝的存在、宗教的腐敗等等的議題,如視之為又一部反宗教電影,會發現電影的深度不足,儘管演員陣容強大,仍挽救不到這部電影。這部反宗教電影,風格暗黑暴力,對於宗教的指控流於表面,都是以往反宗教電影已指出的問題,並沒有更多新的想法。所以與其將《神》解讀成一部反宗教電影,不如將它視為一個父親缺席的破碎故事,反而更為合理。這部電影拍得就像一本小說,不斷以voice over(畫外音)來說明劇情,就像有一個人帶觀眾走進小說世界,還原《神》的小說味道。


父親的缺席,悲劇的開始


《神》的小說原作者Donald Ray Pollock 的童年非常黑暗,缺乏家庭溫暖,在學校遭受欺凌,更患有幽閉恐懼症。作者在寫作的時候借鑑了自身經驗,將個人的情感投射在他的小說世界之中。在電影裡的男主角Arvin與作者一樣擁有悲慘的童年,他的母親病死父親自殺,連唯一的寵物狗都被父親獻祭給上帝,儘管電影和小說篇幅不同,不少地方被修改,但是導演為了呈現作者的內心世界而下了不少苦功。


一個破碎的家庭並不是憑空出現,父母親的角色扭曲才是導致惡夢的關鍵,而往往孩子就是最為受罪的一個。《神》這部電影對於父親的想像是複雜的,一方面有著對父親角色的控訴,另一方面也流露角色的戀父情結。Arvin的父親Willard經歷過二戰,並患有創傷後遺症,雖然表面上被信仰治癒了,但當Willard面對妻子患癌的時候,還是經不起這個「信仰的測試」,極其諷刺地在十字架前自殺。Willard並沒有盡父親的責任,他沒有照顧原本失去母親的Arvin,疏視Arvin的內心需要,甚至殺死了Arvin的狗。年僅六歲的Arvin並沒有因為父親自殺而失聲痛哭,反而冷靜地向鄰居求助,難以想像一個極為依戀父母的孩子在遭逢突變的時候,竟然選擇淡然處之,或許當時Arvin已經痛恨他的父親到極點,他也從此沒有再提起父親任何一句。另一名角色Lenora (Arvin無血緣關係的妹妹)的父親是一個狂熱的宗教信徒,在Lenora還是嬰兒的時候,為了實現起死回生之術,竟然將他的妻子當為實驗品,帶到山林之中殺死棄屍,釀成Lenora無父無母的悲劇。在《神》裡的父親角色都是沒有責任感、破壞幸福家庭的罪魁禍首,這種仇父的情緒其實也源自作者對他人父親的觀察。


來自雄性的閹割


作者表示不少的父親都是酗酒和「hell-raisers」,對家人都非常差,他們認為給錢就可以完成家庭責任:“You know, maybe they went and worked for a while until they got enough money to, you know, go on another binge or whatever and pretty much left the family to take care of themselves. So yeah, fathers have a pretty rough time in my work.”所以在西方社會中,父親並不能建立起整個角色,而需要依靠教會的介入,即神父來彌補家庭的缺憾,提供神聖的父愛,才能完美父親這個角色。然而現代隨宗教的衰微,這種父親的補救未必有效,甚至有機會適得其反,《神》中宗教甚至是陷落了,更特寫出父親們的邪惡,以使角色對父親不單是失望,更萌生恨。


《神》不但刻畫了對父親角色的恨,還有對年長男性的厭惡。電影裡作惡的人幾乎都是年長的男性,包括警長、黑社會老大、性侵Lenora的牧師、連環殺手等。其中最值得討論的一點是,《神》的兩位連環殺手 (其中一男自稱攝影師,一女自稱模特兒,電影清晰表明模特兒只是因為滿足攝影師的私慾而協助他) 殺害的對象就只有男性,攝影師會以美色引誘受害者,並割掉受害者的性器官(去勢)。男性性器官在父權社會中是受到愛戴和推崇的存在,割掉陽具並拍攝模特兒玩弄受害者,無擬是對父權社會的反抗(其實攝影師作主進行閹割,可視為對其他部族雄性的霸凌,底裡同樣是父權的)。攝影師就是清楚男性的弱點,並以此作餌,以男性身份殺害男性,除了大力嘲諷男性天生的弱點外,似乎無一男性能倖免美色,所有男受害者都難以令人同情,電影展露的厭男情緒不言而喻。


神的父愛是我的負擔


電影裡的現實的人類不能完成父親角色,那全面的神愛能否補足?《神》這部電影同樣涉及不少宗教的議題,包括神本身。神的另一個稱呼是「天父」,當信徒想像神的形像時,會將衪和地上的父親有所聯繫,而我們就是神的子女,我們違反神會受到懲罰,尊敬神則會得到神的愛。然而,這種宗教善惡觀在現世總難實現,如尼采在《道德的系譜》中一再指出古今道德的差異,善惡只是教會用來污名化古代以強弱作為考量的行為判準,但當教會對現世的控制漸弱,善惡判準更難保證。就如電影名稱「神棄之地」,天上的神早已拋棄人類,作為父親的衪早已缺席在這場自己製造的苦難之中。電影的信徒即使多麼虔誠,祈禱所求都從未實現過,甚至落得悲慘下場。電影對「神」的質疑,就是對父親的抵制和反抗之中,最為徹底的一種:把天父完美的神愛都推翻。


電影中的Arvin是一個善良的孩子,面對雙親離世雖然沒有反應,但他只是不善表達內心感受的孩子,早在母親患病的時候,他已在床邊默默擔憂,和小狗分享自己的不安。可見父母親逝世對於主角打擊之大,導致他厭惡神,以及無法建立正常的人際關係。當他人都是以神的慈愛與憐憫作橋樑,以「我們愛,因為神先愛我們」來建立起整個人倫關係時,主角因反抗神,而以力量的強弱來作處世之道:當善惡不再有果報,當人們無條件的關愛成空時,強力自保幾乎是唯一可以保證生存的方式,所以當主角以暴易暴,先發制人,甚至血腥報復成為習慣時,一種追求狂暴與力量的本能慢慢地萌芽,一種父權的邪惡角色亦漸漸成型,最終Arvin帶著對父親的恨,在自保與成長的歷程中,不自覺地成為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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